至于顾清梅便一屁股坐到桌子跟前,开始用心地画起花样子,谁知道才画了一小会儿,就听外边有人问:“他二婶子在家了吗?”
“在呢,谁呀?”顾刘氏从东里间走出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这妇人大概五十来岁了,矮胖矮胖的,五短身材,短胳膊短腿,再加上身子也短,看着就像是一堆棒槌凑在一块。
她的身上穿着赭红色的暗花绫子面的镶毛褙子,湖绿色的衣裤。头发有些花白,还在左鬓角戴了一朵红绒花,耳朵上挂着一副黄金的耳坠子,一张黑里透红的大圆脸上也不知道抹了多少香粉,一说话,脸上的粉渣子就往下掉,薄薄的嘴唇上还抆着红胭脂,嘴唇的左上方有一颗黄豆粒大的黑痣,顾刘氏笑道:“呦,是三姑奶奶啊,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三姑奶奶扭着屁股走进来,笑道:“左右是好凤!”
说起这位三姑奶奶,乃是老顾家的本家,娘家就在顾家庄,不过早就出了五服了,算是远亲,早就嫁到了五里外的齐家庄。
进了东里间,她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笑眯眯地瞅着顾刘氏道:“他二婶子,你家老四还没许亲吧?”
顾刘氏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不禁笑道:“许什么亲啊?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而且孩子还没考上功名呢。”
顾刘氏可不想随随便便给最争气的小儿子娶个媳妇,小儿子可是读书人,至少也得找个知书达理的,普通的乡下丫头她可看不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孩子考上功名,哪里还瞧得上咱们这庄户人家出来的丫头?”三姑奶奶脸色一正。
“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我记得你家老四今年也有十六、七了,我们村子好几个丫头,都跟他年纪差不多,头一个就是我那孙女,你也见过的,小秀,我不是跟你吹,我家小秀,那是床上一把剪子,地上一把铲子,什么活都能干,而且最会照顾人了,你家老四要是娶了她,那就是掉进福窝里了。”
顾刘氏闻言,眉梢不禁微微地抖了抖,她当然见过这位三姑奶奶口中的孙女小秀,身形外貌简直是如出一辙,就像一堆小棒槌堆在了一起,对于自认还有几分审美观的顾家二奶奶,对于这位三姑奶奶家的小秀姑娘,那是一千一万个不满意。
更何况,这位小秀姑娘那可是恶名在外,性子彪悍,蛮不讲理,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有了名的,寻常的泼妇骂街都不是她的对手,最是擅长玩坐地炮,谁要惹了她,就上谁家门口坐着去骂街,一天天的骂。
这样的儿媳妇,别说要她花钱娶,就算是倒贴一百两银子她都不乐意要。
闻听三姑奶奶的一番自吹自擂,顾刘氏赶忙笑道:“你家小秀自然是个好的,只是我家老四说了,先立业,后成家,不然的话,不是让人家姑娘跟着受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三姑奶奶说。“自古以来,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家有贤妻,男人才好着重在事业上拼杀,若是你家老四娶了我家小秀,有我家小秀照顾他,那金榜题名是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家小秀再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这番话说得巧舌如簧,顾刘氏本就拙嘴笨腮的,不善言辞,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是,支吾半天才道:“这事我看还是问问老四自己吧,孩子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得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三姑奶奶给了她一记鄙夷的眼神,不高兴地说:“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用得着问他的意见吗?”
顾刘氏道:“我家老四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若是我给他定了,他不同意的话,回头姑娘嫁过来,不是会受委屈吗?”
三姑奶奶马上说:“我们家小秀呀,最是孝顺长辈,不怕受委屈,依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第十一章 可怕的三姑奶奶
顾刘氏连连摇头,“这事我说了真不算,必须得问问我家老四的意思,他要是不同意,我是说什么也不敢应下你这门亲事的。”
“怎么?”三姑奶奶马上拉下脸道。“你们家老四不过就是中了个秀才,这眼里就没人了?我们家小秀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腰细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过了门,肯定能给你家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顾刘氏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她尴尬地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这件事我真做不了主,我家老四打小就是个有见识的,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尤其他又要考功名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孩子烦心,不然的话,若是害他考不上功名,会埋怨我的。”
三姑奶奶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家的孙女塞给顾清阳,闻言露出不悦的神情,“大妹子,你心疼孩子,我不能说你不对,但是,你也不能太惯着孩子了,要不惯得他们不知道天南地北的,会闯出大祸的。”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情可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万一他从哪里认得了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给你带了回来,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今天这事,你必须得给我个痛快话,咱们商量好日子,该下聘的下聘,该过彩礼的过彩礼。”
“我知道你们家现在困难,我也不找你多要,四色彩礼,你给准备些一般的货色就行,衣料你得给拿八匹,压箱钱给十两就行。”
“我知道你家娶那大儿媳妇的时候,给了她五十两的压箱钱,我可跟她那个娘家不一样,没儿子,指望着卖女儿赚钱养老。更何况我家小秀最是贤惠,不会同你计较这些的……”
她这一番话噼里啪啦得说的顾刘氏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仿佛她一个人便说了算了,顾刘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却见门上的棉帘子一挑,顾清梅从外边走了进来,她满脸是笑,“娘,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也不叫我过来打个招呼?”
顾清梅听到东里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扰得她画不下去,只得放下手中的画笔,走出来听了会子闲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便掀开棉帘子走了进来。
她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自家的闺女就这么上赶着往人家家里送,就跟没人要了似的。
“哎呦,这不是梅子吗?都长这么大了,可真是水灵!”三姑奶奶看见她,就跟蜜蜂看见蜜糖似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顾刘氏赶忙趁空介绍道:“梅子,这是你三姑。”
顾清梅垂下头,循着这个时代的礼节,幽幽一拜,“三姑好,我前几日伤了头,记性不大好,不记得三姑是哪位了,还请三姑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我也听说了,你说你大哥怎么就不学好,你又乖巧又伶俐的,他居然也舍得欺负你,找婆家了吗?”这十里八乡的,左不过就是这些人,各个村子互为姻亲,再加上她这媒婆的特殊行业,整天走西家串东家的,什么闲话听不来,所以对顾清梅受伤一事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顾清梅也没搭理她的话茬,径自道:“虽说婚姻大事,应该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还有句话叫天作之合,以三姑的为人,我想那小秀姑娘肯定也差不了。只是,依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合个八字的好。不如三姑把小秀姑娘的庚帖给送过来,让咱们去庙里请人给合个八字,若是八字合的话,再谈婚事也不迟。不然的话,若是他们的八字相克,不拘谁克谁,总是不好。我听说齐家庄有户人家,当家的命硬,都克死三个媳妇了,两个孩子也都没留住,现下都没人再敢把闺女嫁过去。”
她知道当媒婆的都嘴碎,若是得罪了她们,指不定将来怎么败坏自己的名声了,所以只好想了个曲折的法子来帮娘拒绝这桩婚事。
幸好秦碧华是个嘴碎的,每天闲来无事,就上这里,一边做绣活一边给她讲八卦,所以她虽然足不出户,也听说了不少八卦消息。
听她这么一说,这位三姑奶奶也犯了寻思,她就是齐家庄的,自然知道顾清梅说的是谁,虽然她一心想要攀上顾清阳这棵未来的高枝,但是却也知道心疼孙女,若是孙女嫁过来就被克死了,那可就鸡飞蛋打了,想到这里,她赶忙拉住顾清梅的手,感激地说:“还是梅子想得周到,我这就回家请人去写庚帖,明儿跟你娘一起去找观音寺的张瞎子合个八字。”
顾清梅笑道:“既如此,就劳烦三姑明日再跑一趟了。”
三姑奶奶一阵风似的走了。
顾刘氏忍不住埋怨女儿,“梅子,你怎么能答应她呢?要是让你四哥知道,非生气不可。”
顾清梅道:“娘,这件事情,咱们不答应的话,她肯定会记恨在心,以她那张嘴,到时候在外边给四哥随便说点子闲话,四哥将来找媳妇就难了,不如先把她安抚下来,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拼着多花点钱,不怕那算命的不按照咱们的意思说。”
“你的意思是……”顾刘氏终于有些明白了女儿的用意。
顾清梅微微点了点头,“您赶紧拿一两银子,再拿些钱去买些吃食,去跟张瞎子说一声。”
瞎子算命,不过十个铜板给人算一次,一两银子,够他赚一百回的,她就不信,那瞎子不肯帮这个忙。
“行!”顾刘氏听了女儿的建议,马上打开衣箱,从衣裳底下摸出个荷包,在荷包里拿出一个一两的小银锭子,又抱出个钱匣子,钱匣子里边放的都是寻常花用的铜板,除了一些零散的之外,这里的铜板全都一百个一串,用草绳穿了,她拿出一串,放进钱袋里,穿了一件厚厚的烟色镶毛褙子,便匆匆地去找张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