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明月又看了他片刻,随即转过身形,把脸埋在臂间。
“……”郗骁看着妹妹,一时不知作何感想。这一刻,他担心,甚至恐惧,怕妹妹对人情世故的看法到底是与自己背道而驰。如果妹妹介意持盈的身世,甚至心生轻蔑不屑……那么,他日后要如何面对她,又如何对待她?
兄妹两个沉默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妹妹的抽泣声。他拧眉,看到妹妹轻轻颤抖的双肩,半是恼火半是无奈地道:“哭什么?这么倒霉的人又不是你。”
郗明月却哭得更大声。
“再哭打你了啊,最烦最怕的就是你哭。”他恨声恨气地说着,却坐直了,抬手轻拍妹妹的背。
“烦死了。一个一个,就没有顺心的事。”郗明月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你还能放火整治人撒气,持盈可怎么办啊?说到底,那关她什么事儿啊?许夫人,还有她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不是人啊?这辈子就没听说过比他们更禽兽不如的人,气死我了,可我又帮不上忙。一直都是持盈帮我,她有个什么事儿,我总是没处下手,没本事帮她……”说到这儿,她痛哭失声。
这哭泣,是这么久以来的一次宣泄。哥哥的百般暴躁,百般痛苦,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是不知症结。先前还以为持盈的日子很顺心,这就够了,却是没料到,持盈要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与打击。
那样倔强的女孩子,要怎样才能放下身世的阴影,要到何时,心结才能打开?
那是除了持盈,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帮她看开、放下的事。
十几年漫漫流光逝去,她如今心头最重也仅有的,不过三两个人,但哥哥与持盈的心魂都在炼狱中挣扎,她不是不知情,便是手足无措。
太没用了。
她撕扯着自己的衣袖。
郗骁牵了牵唇,把妹妹揽到自己的臂弯,“傻丫头,没事儿,都会过去。不准再哭,你哭的时候丑死了。知道吗?我最怕看你哭,就是怕看到你这丑样子,丑的都吓人,你知不知道?”
郗明月破涕为笑,死死地掐了他一下,“你这个混账,从来就不知道嘴下留情。”
郗骁嘶地吸进一口气,“那还不是因为你手下从不留情?你就缺打,我就不该惯着你。”
郗明月吸了吸鼻子,“那什么,我就是想故意惹你生气,你那些东西都没毁掉,现在应该都好端端地送到新宅去了。”她怎么舍得伤哥哥的心呢?她的哥哥,只是看起来威风八面而已,其实,很可怜很孤单的。
郗骁用大红官服衣袖给妹妹拭泪,“就知道你最乖。”
“我们要怎么帮持盈?我是说,需不需要我做什么?”郗明月正色询问。
“眼下还不需要。”郗骁刮了刮妹妹的鼻尖,“走一步看一步。”
“好。”郗明月用力点头。
在院门口的姚烈轻咳一声,“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明。”
郗骁打量着明月,又给她抆抆脸,这才道:“过来说。”
姚烈走到兄妹两个近前,踌躇片刻,如实道:“王爷,追踪陆干的人本已得手了,但在昨夜,陆干被外人掳走,去向不明,不知从何查起。”
“……”郗骁拧了眉。
郗明月一看兄长那个脸色,便知他少不了要发一通脾气,连忙起身,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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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持盈想起身洗漱穿戴,但周身酸软无力,心念一转,决定不再勉强自己。
德嫔离开之前,跟她仔细说了说要见的人的情况:西越如今三大商贾鼎立,其中之一是苏忘。将要进宫回话的女子,是苏忘身边的女管事宋云香。
再多的,葛骏与德嫔便不知道了。
等待期间,睡意全无,许持盈将甘蓝唤到面前,说了说从许夫人口中得知的一些消息,末了道:“你去找林墨一趟,复述一遍,他应该能当即给出名字。”
林墨其人,心思缜密,聪明绝顶,虽然年纪轻轻,但对宫里宫外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关于她生母的身份,线索不少,所以不难知晓她昔年的身份。
甘蓝称是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回来复命:“林大人说,在当年,合乎这些线索的只有苏家,苏家只有一名闺秀,在他看来是苏妙仪。”语毕,将手中一个牛皮纸袋呈上,“是苏家昔年方方面面的记录,林大人找出来,让奴婢转呈您过目的。”
许持盈并不想看,“收起来吧,得空再看。”
甘蓝称是,转身时与木香对视一眼,眼中现出担忧之色。
皇后身在闺阁的时候,也曾吃过闷亏、受过伤、生过病,但是每一次都会因为境遇生出好胜心,漂亮的大眼睛总是亮闪闪的。
这一次却是不同。
皇后双眼如寒潭之水,黑沉沉的,眼神透着心力交瘁时才有的疲惫。
甘蓝与木香一样,心疼不已,却不敢问原由。
终于,翟洪文将人带至,随后,他不便悄然退下。
甘蓝、木香退到寝殿门口服侍。
女子在寝殿门内站定,随后跪倒在地,“民女宋氏云香,拜见皇后娘娘,问皇后娘娘金安。”
“平身。”
宋云香称是起身,自是不敢四处打量,眼睑微垂,视线定格在近处地面一点。
许持盈倚着床头,打量宋云香。三十岁上下,身姿窈窕,容色秀美,穿一袭墨绿衫裙,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宋云香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不过是听人换个方式再讲述一遍自己的身世。很刺心的事情,却一定要做。她总不能真的把一切是非都留给萧仲麟、父亲、郗骁和沈令言。
沉吟片刻,许持盈问道:“想过会进宫来么?”
宋云香如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想到过,毕竟,民女最先是被人押送到了许夫人面前。”
“李二爷?”许持盈问。
“正是。”宋云香停顿片刻,见许持盈没说话,便知是在等待自己讲明原由,因而继续道,“民女进京来,是势在必行。只是没料到,会被李二爷留意到,更一度成了他自以为能够控制的棋子。幸好不管怎样,民女终究是来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