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边怎么样!”那位已经完全褪去了“泉御前”那副贵女的高傲和优雅伪装的女人一边提刀噔噔噔地一口气奔上大社长长的台阶、一头冲进殿内, 一边冲着他喊道。
藤原泰衡觉得自己的眉头拧得都发疼了。
“咒术已经使用完毕, 制造出的结界最多也只能这样了。”他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
她闻言一愣。“诶?!……不能消灭政子夫人……不,荼吉尼天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幼稚得令人发笑。于是他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呵呵地冷笑了两声。
“平泉若是有如此神奇的方法, 早就可以击败镰仓殿了, 何须如此大费周折,作出巨大牺牲?”他冷冷地反问她道。
她又是一愣。不过她好像对他话语里的讥嘲之意置若罔闻,只是急着追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还应该怎么做?!”
这次轮到他微微一窒。
“我们”?她刚刚说的是“我们”?!
他本来想像从前一样冷冷地说上两句“镰仓殿不是很喜爱你吗一定会为你撑腰的吧”或者“哼,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大概总是会站在源氏的立场上的吧”之类的话,然而一看到她短了一截的头发, 不成体统的衣着, 握在手里的太刀,以及那双直直盯着他的明亮眼睛, 他就觉得自己忽然一时间卡了壳,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下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已经把自己安排好的后手都说了出来。
“……还要再坚持一阵子。直到平家的还内府, 以及熊野水军的别当赶到才行。”
听到这个答案, 她起初困惑似的眨了眨眼睛。然后, 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里猛然亮起了两簇小火花。
“……八叶!你想凑齐神子的八叶,借助他们的力量——!”
他哼了一声。
“确切地说,是借助白龙的力量。”他冷冰冰地说道, “当神子和八叶全部在场时, 还有逆鳞在手, 可以发动最强的攻击术法‘八叶莲华’——那是最后的希望。所幸镰仓殿把九郎驱赶到了平泉来,不然还真是很枣手啊。”
和他的冷淡不同,她看上去却显得很快活似的。
“那么你就留在这里照应结界吧。我这就去告诉大家再坚持一下——”
她好像提着刀转身就要走。
在他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擅自动了起来,一下抓住她的左手。
“……喂!等等!”
她诧异地又回过头来,目光从他拉着自己的手向上滑到他脸上。
“诶?还有什么吩咐吗,泰衡?”
也许是身处于紧张的战斗之中来不及多想,她这一次并未使用敬语称呼他。
他也来不及多想,稍微松下了一点抓住她的力度,冷笑道:“……你就不问问万一这个方法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她啊了一声,满脸都是【诶我还真的没有想过呢!】的愚蠢表情,眼珠略略一转,又露出了那个十分不合时宜的轻松笑容。
“失败的话,那就真的封九郎当大将,然后跟镰仓殿开战吧~”她轻快地说道。
藤原泰衡:!!!
轰地一声,一股强烈的怒火瞬间在他心头升腾起来,几乎要把他的理智都燃尽。
“你说得这么轻松,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到时候总可以凭借着镰仓殿的喜爱,回到镰仓去?!”他咬牙切齿地反诘道。
然而她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她的脸上一瞬间掠过了某种好笑的神采。由于左手被他抓住,她就干脆抬起右手,用刀尖微微朝上点了点还在空中张牙舞爪着的荼吉尼天。
“那可是政子夫人啊……我参与了你这个疯狂的计划,要困住政子夫人,你觉得镰仓殿知道了以后还会喜爱我吗?”她的声音仍然轻快得不像是在叙述一件残酷的事实,“对他们来说,我的价值大概已经消失了吧……”
藤原泰衡微微一滞。
她轻快的笑语里不知道是什么隐藏着的东西击中了他的神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放开了她的手。
啊……这就是父亲所说的那种情形吗?让他巧妙地利用她的感情,玩弄暧昧的手腕和暗示,操纵她的决定,制造她和镰仓殿那一方之间的矛盾,从而为平泉赢得反击的时机——
然而,他明明还都没有开始使用什么暧昧的手腕和暗示来操纵她的感情啊?!
他站在空荡荡的殿内,眼看着她就那么头也不回地重新一路冲了出去。和来时一样,她的手里拎着一把太刀,被迫截短、长度不一的黑发在飞奔的时候扬起一道弧线。那套他为了今天的婚礼仪式而特意准备的、为了和自己惯用的配色相合而选取了藤重色调,华美至极的十二单现在已经化作了一片片碎布,飘落在殿外的走廊和台阶上。
柳泉冲下台阶,重新精神满满地投入了战斗。
不过就是多等一会儿,她已经经历了数个世界,等待过漫长的时光了,她等得起。
而且藤原泰衡计算得并不差多少。
柳泉正开了挂一般地大杀特杀,追杀着一个速度飞快的怨灵追到了大社门口附近,看准了时机打算直接越过栏杆跳下以节省时间;她敏捷地一个翻身就翻过了栏杆,正跃起在空中、算准了落点一刀劈下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
“呼啊~总算及时赶到了啊~”
一头红发的青年笑嘻嘻地忽然出现她身后,害得柳泉吓了一跳,险些没一脚踩空。
“哎呀!好危险。”
在她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正要落地的时候,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有力地扶了她的左臂一下,及时挽救了她一落地就会崴脚的危机。
而且,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在关心地问着:“……你没事吧?!”
虽然被对方及时扶住,然而柳泉的左脚毕竟先着地,受到的冲击力一时间让她的半条腿都发麻了。她正低着头努力想要转转脚踝、试着看看自己的脚可不可以迅速从这一阵麻木之中调试过来,就听到了那个人的第二句话。
……她低头转动脚踝的动作一瞬间停滞,整个人都仿佛僵硬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往自己的左侧看去,脸上带着一种有点不可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