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知寒的身影,石将离的第一个反应便就是迎上去,总觉在离他最近之处才会有安全感。而且,傅景玉是思云卿的胞弟,可如今活在傅景玉身体里的实则是沈知寒,思云卿若是得知了实情,定然会对沈知寒不利……
怀着这样的忧心,石将离的脚步更加急切,却不料,在与思云卿抆肩而过之时,那妖孽竟是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代入怀中搂住,满脸的笑意中透出了些微的寒意!
“思云卿!”石将离一时错愕,怎么用力也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一时心急,正要开骂,却觉着下颌的某处地方被他不经意地轻轻一捏,舌头立刻就麻痹了!
曾经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她顿时怒不可遏!
这妖孽——竟又点了她的哑穴!?
张开嘴,她有满腹难听的话想要叫骂,无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虽然知道如今的思云卿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知寒,一边寄望沈知寒救她脱身,一边却又揣测思云卿此举的意图,忧心沈知寒不留神着了思云卿的道!
思云卿这样的举动,当着沈知寒的面,不仅是试探,甚至可说得上是挑衅,但沈知寒却似乎并未动气,只不慌不忙地走近,一向漠然的面上竟是隐隐浮现出冷笑,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
“如今灭族之仇尚未得报,你便就这般不避忌地公然搂着我的妻子调笑——”不动气,不代表不生气,他语出淡然,可遣词用字个个犀利,剃锐的眉往上挑得老高了,更将一双眼衬得深不见底:“身为思云璟的兄长,你倒真是称职。”
此言一出,别说是石将离,就连素来老奸巨猾的思云卿也免不了一愣。
“怎么,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云璟了?”思云卿眼中汇聚着疑云重重,那紫色的瞳眸转为冷冽,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仿佛想借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沈知寒,像是想从那淡然的神情里窥探什么。最终,他嗤然一笑,淡淡地撇开视线,将前一瞬还扼在自己怀里的石将离往前一推:“你不是宁愿忘记爹娘的仇,连自己本来的容貌面皮也不要,只愿做那大夏的残废凤君么?”
石将离脚下不稳,被突然往前推,一个趔趄,直直地撞进沈知寒的怀里,被早有准备的他一把抱住。
不动声色地解了石将离的哑穴,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了话,沈知寒便只是轻轻抓住她的手,以稍重的力道作为心有灵犀的暗示,尔后再度望向思云卿。
到底和思云卿有过些交集,那面容下头的心思如何,沈知寒还是能够揣测出几分的。“不敢与你这大名鼎鼎的武司命相比,我这些年来左右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自然有奶便是娘。”他云淡风轻地微笑,极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傅景玉的往事草草带过:“如今即便有幸与你相见,也不过只是被当做可利用的工具——我是做傅景玉还是做思云璟,又或者是做别的谁,没有任何分别。”
那一瞬,窝在沈知寒怀里的石将离突然了悟——
或许,说话的最高艺术就在于,明明自己只透露了几个看似关键,实则无关紧要的信息,可却能使对方毫无觉察地落入本能脑补的陷阱,不声不响地被牵着鼻子走。
沈知寒的此番言语,从没承认自己是思云璟,听在她这知情人的耳中,自然知道他句句皆是对思云卿的讽刺,可是,这些话听在思云卿的耳中,只怕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当你是可利用的工具!?”果然,思云卿被他这话戳中了痛处,那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下就冷了。冷冷一哼,他将目光从沈知寒的脸上移到石将离身上,把话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拳拳:“这个女人究竟是哪里了不得?你为了她鬼迷心窍,还嫌把自己糟蹋得不够么?却可惜,人家不过当你是条狗,心血来潮便逗一逗,耍一耍,你还摇着尾巴自命忠诚地往前凑……”
虽然思云卿的言语大半是嘲讽,可对于其间暗含的指控,石将离难免有点赧然,窝在沈知寒的怀里,识趣地一动不动装没听见。而沈知寒也只是微微垂眼瞥了瞥她,倒也不急着和她清算曾经的那些烂帐。
“她到底哪里了不得,即便告诉你,你也永不会明白。鬼迷心窍也好,神魂颠倒也罢——”低而轻缓地答着,他不以为意地悠然一笑,继而语调平静地继续回应:“我在她身边,即使是遭她利用逗耍,也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
这世上,也或许只有沈知寒才能将这番看似低三下四的言语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同谈论天气,以至于思云卿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狠狠瞪着他,拳头握得死紧,看那模样,似乎随时有可能上前来给他一顿老拳。
可最终,思云卿松开了拳头。“是么?”他满脸阴霾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便用恶狠狠的眼神剜了石将离一眼,嘴上却不忘讥嘲着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同韩歆也一样发昏犯贱,你也不知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似乎就等着这样的一句话,沈知寒摇着头,三分感慨,七分喟叹:“原来,‘倾慕’二字在你眼中不过是发昏犯贱,也难怪你连心爱的女子也能利用,出卖,抛弃,伤害——”句末的那几个词藻,他像是有意让人咀嚼一般,咬得极重极缓,混合着隐隐的冷笑,一字一字像是从唇缝中挤出的冷玉珠子,明明无形却仿佛能掷地有声。
“你——!?”许是没有想到沈知寒会知悉这不为人知的秘密,几乎直接掀了自己的底,思云卿脸色一变,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微微眯起的紫眸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沈知寒的心骨。
他承认,他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他心爱的那个女子,如今的确是在帮他做一些极危险的事,说是利用,也不算为过,可是,他有怎么会出卖她,抛弃她,伤害她?为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太大,虽然与事实有出入,可他却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一切,毕竟,换做别的男子,有谁会舍得将心爱的女子送去虎穴狼窝?
只是,云璟,他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事的?
从思云卿这样的神色里,沈知寒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只是,他并不洋洋得意地在这上头纠缠,而是见好就收,让思云卿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只轻笑着揽住石将离的纤腰,步履悠悠往外,在即将与思云卿抆肩时才顿下了脚步。
“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
极近的距离之间,仿佛是刻意唤起某些记忆似地,他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如愿见到了思云卿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凤君的位子,不管他人如何寄望,也总要我肯让,他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这话,思云卿自然是有印象的,只是,他尚未完全明白这话在此刻提起有何含义,沈知寒已是再度开口——
“劳烦转告韩右相,即便小梨早前有意册立左右凤君,对他有过什么口头上的承诺,如今也已是有心无力。”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笑得很是含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天子的寝殿太小,只怕腾不出多余的位置容纳他,他莫要执着,还是早些另觅如花美眷为妙。”
没有想到他接下来会是这样的一番话,其间似乎还有着别样的暗示,思云卿有些愕然,即刻便将视线调到石将离的身上。“是么?”许是想借着石将离的表情来判断这番话的可行性,他狡黠地转了转眼珠,突然嘴角邪邪一勾,黑眸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亮:“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事,你真能做得了主么?”
对于这个问题,沈知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揽着石将离的肩,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你猜,今日回宫之后,我能不能做主,一把火将那躺在床榻上,即便活着也与死无异的人化作灰烬?”他把话说得言简意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并没有刻意凝重,却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漠,明明已是信步离去,却仿佛有一阵寒风自他那言语之间扑面而至,令人颤抖。
思云卿轻轻抚着下巴,转身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在心中玩味着最后入耳的那句话。
他知道那话中所谓活着也与死无异的人指的是沈知寒。任谁都知道,那活死人沈知寒曾被石将离当做宝。而如今的石将离,表面看来已是对云璟服服帖帖,却不知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虽然不太相信云璟如今的地位真能凌驾于那沈知寒之上,甚至真能做主将那长睡不醒的沈知寒给一把火烧了,不过,这也未尝不是最好的试探。
只是,他为何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呢?
石将离似乎不是那种会被男人牵着鼻子走的女子,而云璟,早前对石将离那般深恶痛绝,只恨不能将其活活掐死,如今却似乎对她爱不释手,两人如胶似漆——
这半年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一切,似乎都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惯于先人一步算计全局,思云卿敏感地揪住脑中疑惑的蛛丝马迹,立刻便就不动声色地思忖起来,不经意转过头,却见一直默无声响的石瑕菲已不知何时蹭到了宋泓弛的寝房门口,似乎想要进去,可又踌躇着犹豫着,贴着门缝探头探脑地张望。
那一瞬,思云卿突然忆起了宋泓弛的存在——
是了,定是那老狐狸同云璟说了些什么,而且,他居然连小蛮的存在也了若指掌……
怀着这样的心思,心中有着些忿恨,思云卿骤然开口,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又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殿下若是要进去,一脚将门踹开,大大方方进去不就成了么?”轻轻嗤哼了一声,他那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紫眸光如星火,辗转闪烁,似将言语中的嘲讽全数化作了无限的轻蔑:“为何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不成,那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到底和石将离的性子不同,石瑕菲被“见不得人”这四个字给噎了一下,似乎是恰恰被说中了心事,一张俏丽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她咬咬牙,也不知该要如何反驳或者辩解,只好嗫嚅着瞪着他:“你、你混账!在房里休息的是我相父,你说这话等同于有心侮辱,究竟是何居心……”
思云卿素来便颇能抓人纰漏,如今见石瑕菲结结巴巴,俏脸发红,一副小女儿被看穿了心思的恼羞成怒,却又不擅回嘴,便冷笑一声。“我混账?!”嘴角半勾,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他语带讽刺地回应,语调里故意带着几分风凉:“我素来就不检点,即便有几笔混账也不稀奇,却不知,较之殿下与相王的私情,哪一笔帐更混……”
“你!”被这么一番抢白,再加之刻意污蔑的“私情”二字,石瑕菲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垂下头便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