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切似乎是顺利得令人生疑,她心里总觉得自己这满满的希望来得有点没底。
***************************************************************************
奉天殿上,石将离起身斟酒开宴,尔后,一道道的珍馐美食流水一般地呈了上来,色香味俱全,香味扑鼻的同时也令人眼花缭乱,可南蛮王和大祭司刀洌却显得很是拘谨,待得石将离动筷之后,才纷纷执起筷子,挑离自己最近的几碟菜肴意思意思地夹上几筷,味同嚼蜡地咀嚼着。
“蛮王与大祭司可还习惯我大夏的菜肴滋味么?”石将离眼见得他们谨慎得如履针毡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们如今在忧心些什么。毕竟,南蛮向大夏称臣多年,还从未有过大夏女帝诏令南蛮王与大祭司亲自送岁贡入京的前例。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睛盯着那倒刚上的菜肴,试图让这宴席气氛轻松些:“不如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如何?”
说着这话,她率先夹起那鱼腹上最鲜嫩的一块肉,却并不品尝,反倒是搁在一旁作陪的凤君沈知寒碗中。
自从那一日两人一同用膳之后,她便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傅景玉”的进食喜好较之以前,可谓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竟然摒弃了往昔无辣不欢的癖好,像沈知寒那般,嗜起了清淡的口味。
看来,这赝品最近觉悟颇好,学起沈知寒来,越发像模像样了!
沈知寒看着碗中的那块鱼肉,棱起眼来瞥了瞥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心底天人交战——
终于,他夹起了那块鱼肉,搁进嘴里慢慢咀嚼,面上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是云淡风轻。
呵,他倒是不忌讳了?!
这下,反倒是石将离有点惊愕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是,那天在马车上,他竟然一反常态地主动亲她,唇舌交缠了许久,如今,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忌讳她使过的筷子?
本是属意要奚落他,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日马车上的那个吻,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正当此时,应了她的意愿,南蛮王和大祭司也品尝了那道松树鳜鱼。
南蛮王操着不流利的汉语,颇为客套地赞不绝口,偏生还要咬文嚼字:“酸甜适口,清脆酥嫩,色香味形声俱全,果然是一道佳肴!”
相较之下,那大祭司刀洌却并无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以示礼貌的回应。
石将离轻咳一声,自那抑制不住的脸红心跳中强自镇定下来,无声浅笑,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也随之客套地回应:“朕久闻南蛮的佳肴颇有特色,以烹制山珍水鲜见长,酸辣微麻,讲究原汁原味,如若有机会,定要亲自试试。”
“不过是些上不得大台面的山野粗食罢了。”也不知是有意的谦虚还是无意地自贬,南蛮王陪笑着唯唯诺诺,额上竟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陛下过誉了。”
这样的客套言语明明可以就此打住,可石将离却偏要在这上头大做文章。“蛮王自谦了,南蛮民众剽悍豪爽,勇猛善战,从那食物上头便可窥见忠魂风骨的影子。”石将离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脸上浮起笑意:“朕还听说南蛮有不少长寿之人,不知那些膳食也是延年益寿的秘方之一?如若是,到也称得上是养生之术中的食养了!”
听她毫不避讳地说到“延年益寿的秘方”和“养生之术”,寓意实在太过明显,刀洌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仿佛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眉间浅浅地起了个褶皱。
那厢,南蛮王似乎没有听懂石将离言语中隐晦的含义,还在兀自客套谦虚:“我南蛮穷乡僻壤,哪有什么怎敢与大夏中原的养生之道相比?”
石将离摆了摆手,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浅浅一酌,颊上随即染上了两朵绯云。她扬眉一展,眉眼间带着别有意味的笑,望向微微蹙眉的大祭司刀洌,眸光熠熠生辉:“大夏的养生之道莫不是胎息辟谷之类的,这么千百年的,也不见出几个神仙,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来,朕倒是对南蛮的养生术甚是有兴趣,听说就连死人也可起死回生,不知几时可与大祭司探讨探讨其中奥妙——”
听到她已是如此直白地道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刀洌眉眼平静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不慌不忙地起身行了个礼:“陛下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了。”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斩钉截铁,神色间皆是一诺千金的魄力:“那人有没有得救,微臣不敢轻易应承,还需先行探视切诊,方可定论。”
“大祭司果然豪爽。”见他如此上道,也不忸怩作态,石将离满意地点点头,颊边的一抹笑仿如冰雪开融,轻风拂面一般光彩照人。
***************************************************************************
为免打草惊蛇,由凤君“傅景玉”作陪,南蛮王依旧在奉天殿享受那筵席款待,而暗地里,石将离却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刀洌出了宫,去到了右相韩歆也的府上。
韩歆也如今已堪称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精,对石将离的性子甚为了解,自然知道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
明明这沈知寒是他的情敌,可他却毫不介怀,将其躯体安置得十分稳妥,不仅那搁置躯体的寝房守卫森严,房内还安排了心腹的小厮为沈知寒抆躯拭脸,沐浴更衣,极为周到,丝毫没有因其昏迷不醒而就放任不管。
见刀洌为沈知寒仔仔细细地一番切脉诊视,石将离虽然一直压抑着询问的冲动,可却还是没能忍住。“依大祭司之见,他可还有救?”问着这话时,她虽然看似平心静气,可心里却已是搅成了一团,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各类纷乱杂芜的情绪如一团乱麻纠结着思绪,焦躁与不安重重衍生,抑郁担忧之色染上了眉头。
“又是这枣手的早衰症结?”刀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有意的喟叹,还是无意的惋惜。顿了顿,他微抬下颌,神色维持着惯有的镇定,可那紧锁的双眉足以使得石将离从中窥出些什么端倪来:“回陛下,他若是身子康健,只需拔了他身上封住穴道的金针便可,只是——”
听得他拖长了尾音,石将离的脸色霎时青白相交,眼底闪过一阵心悸的恐慌:“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相较之下,站在一旁的韩歆也却是眉眼平静,不动声色,反倒是在眉梢隐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喜色。
刀洌为难地低头思索,好半天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肉身载以魂魄,他如今肉身已是穷途,魂魄也定会随之末路。若要延年益寿,唯有使用换身移魂之术。”
“换身移魂?”虽然明知自己会从这精通邪灵术数的大祭司嘴里听到一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言论,可乍闻那四个字时,石将离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刀洌点点头,深幽的黑眸瞅着石将离,瞬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落到了韩歆也的身上:“简而言之,也就是将此人的魂魄移入一具康健强壮的身躯之中,延长寿命。”
到底是石将离,身在王座之上,没什么接受不了的,脑子极快地转了一个圈,便就从刀洌那言简意赅的话语中理出精髓:“大祭司的意思是说,需要康健强悍的男子躯体做换身移魂之用?她也说不出自己如今的心情是忧虑更甚,还是喜出望外,只扭过头望向韩歆也,急促地吩咐:“这有何难?!玉琢,你立刻——”
“陛下有所不知。”刀洌急速地打断她的话,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话语中似乎有些一样的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并非所有男子的身躯皆可作移魂之用——”
“你的意思是——”石将离迟疑着,那一瞬,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那满坑满谷的但书给刺得微微发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脸色也越发显得苍白。
仿似为了隐忍,她的手指不由攥住常服的一口,紧得连指甲都几乎掐进了掌心,嵌进了肉里,而那极细的绡丝不知何时被汗给浸湿了,冰冷的贴着手掌,令她极轻微地战栗着。
“此次陛下召微臣入京,想必是知悉了先帝靖泰陛下当初带着神医沈重霜前来换身移魂的秘事。”刀洌垂眸恭谨得一丝不乱,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坦率。尔后,他定定地望向石将离,言之凿凿,字字铿锵有力:“可做换身移魂之用的,唯有摆夷思姓一族血脉正统的男子。”
唯有摆夷思姓一族血脉正统的男子才可换身移魂?
那一瞬,石将离有些愕然,突然像是想明白了当初她母皇当初为何带着沈重霜的尸身去了南蛮,最后却是带着战俘思长叡回来!
难道,真的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母皇从南蛮带回来的那个男子,并不是战俘思长叡,而是换身移魂的沈重霜?!
对了,还有那自称思云卿的紫眸男子——
正当她还沉浸在对这匪夷所思的惊愕中时,那厢,刀洌已是又开口了,将一切娓娓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