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环一惊,得罪了文绣最多过几天闹心的日子,要是冲撞了帝王,掉的可是脑袋。念头一闪间,已连滚带爬地起身磕首,声音中带着惊恐的哭音战战兢兢道,“皇上,昨夜王爷正睡着,文小姐拿了一盆的水泼了王爷一身,王爷他早上一起来就生病了。”要是让皇上知道王爷生病,肯定会怪她们照顾不周。这回是文绣半夜拿冷水泼,这就不能怪她们了。
“请了御医了?”果然,兰御谡的脸怒成了酱青,兰锦出生时因月子里没养好,掉入了冰河之中,虽然挨了过来,但身体不是很好。时下虽是初夏,但在夜里被人泼了冷水,这滋味也不是很好受。
“已经瞧了,这会王爷正在房里歇着!”小丫环眼尾轻轻扫了一下文绣,瞧到那小丫头一脸的愤愤,可当着兰御谡的面再敢也不敢造次。
“太医公公说养两日就好了!”文绣只是不满那小丫环把她给供出来,她倒不是很害怕兰御谡,自小瞧惯了自家那个二叔打骂自家的小丫环,还有一些不听话的小姨娘。
她有些灰心丧气蹲了下来,捡着方才撞倒时散开的小包袱,哀声叹气地叨念,“阿绣又不是故意想泼王爷叔叔,阿绣只是想泼那坏姐姐的……”
兰御谡没心情听一个孩子的絮絮叨叨,若是别人,早给他砍成八段,偏偏惹祸的是一个孩子,又能计较出什么!
兰御谡步进兰锦的房间里,一眼就瞧见一个少女坐在一个方桌上,一身浅杏锦缎宫装,肩披着一段白纱绸带,发上缀饰繁多的金钗玉饰,眉心处大红的桃花妆,眼角处金兰色的斜柳上勾,妆艳如妖姬,整张容颜似有千年修行的狐媚妖灵一般。
此时,她嘴角微微上挑,正用洁白的纱布正兑着药,兰御谡知道,兰锦自小喝药有一个习惯,喝不得一点点的药渣末,都要让人兑上十几次,然后添些蜂蜜才肯入腹,只是这些事情向来是洪齐在打理。
看护一个病人需要打扮成如此殊艳?他极端厌恶女子这般的狐媚样。
那少女见到一身帝王龙袍的兰御谡悄无声息的步进,吓得手中的小碗“当”地一声脆响掉在桌面上,疾起站起跪下,“民女容蝶给皇上请安!”
兰御谡眼梢余光也不瞧向容蝶,挥袖一扬示意容蝶退下,直接走到兰锦的床榻边,坐下后,伸手就朝兰锦的额上抚去。
兰锦方才被瓷碗敲击的声音惊醒了半分,接着听到容蝶请安的声音,知道进来的是自已的父皇,昏昏沉沉间也不睁眼,感到一双微凉的手抚上自已的额际时,便轻声道,“父皇不用担心,儿臣养两日便好!”
“你的修为也不低,怎么会被一个丫头泼了冷水?”就是因为兰锦自小身弱,兰御谡费了不少心思让人调教,内功修习自小就开始。别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就是一流的刺客也未必能近身。
“小孩子,让她高兴就好!”兰锦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挑,那双因为生病变得有些黯淡的琉璃眸突然间漾出水一般的波澜,舒舒卷卷地象个漩窝一般,兰御谡一瞧,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这几日,因为容蝶来他的瑞王府,小丫头瞧他们二人常在一起说事,不乐意了,硬是说自已的地盘有入侵者。先是小计谋,小陷害齐齐上阵,全部被容蝶一一轻巧化解。
小丫头毫不气馁,就开始明着赶人,可容蝶这性子几近百毒不侵,跟本不与她计较。
最后,小丫头开始找兰锦耍赖,发现兰锦不予理会后,便认定是王爷护着这个入侵者,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睡不着,半夜里就提着一壶水来泼人。
谁知道,那入侵者原来只是白天呆在王爷的寝房中,夜里不在王爷的房里睡觉,夜里太黑,她也没瞧清楚,泼错人了。
小丫头,第二日听说兰锦生了病,心生一丝愧疚。倒是一大早就来瞧他,还循规蹈矩给请了安。但一瞧到容蝶端了药进来,小丫头崩不住了,马上指着自已的额头,信誓旦旦说自已没错。
最后,朝着一旁的容蝶,甩着一对朝天的牛角辫,气咻咻地,“都是坏姐姐的错,坏姐姐昨晚明明在王爷房里呆到天都黑了,却不在王爷房里睡!你一定是知道我要来泼你了,故意不动声色地偷偷溜掉,让我泼错人!”
容蝶也不辩,只当她是透明人,自行在一边忙着兑着药。小丫头沉不住气,突然拨了腿跑,临走前气呼呼地说,“以后不来找你玩了,我去找赐儿弟弟了!”
兰御谡见兰锦似乎心神不安,嘴角若有若无的勾浅着一抹笑,忍不住开口提点,“锦儿,你也知道那是个孩子!你若不接受赵家那丫头,父皇也不会逼你,可这丫头太……”
兰锦吃了一惊,长长的眼睫垂下,敛去笑容,神情瞬间变得僵硬,“父皇你想到哪去?”兰锦避开兰御谡带着审视的眸光,微撑起身体欲起身。兰御谡忙起身给他后背上垫了一个靠枕。
“父皇,儿臣只是喜欢她天真浪漫,有时看到她,儿臣觉得心里很轻松。虽说带着她累了些,好在这丫头也有些分寸。”他是极喜欢文绣,但那离男女之情可止千万里。但赵十七,他是真心不愿意。何况,他也瞧出赵十七心也不在他身上,那日皇家夜宴,他瞧出,赵十七在跳舞时,眼角频频地瞄向兰亭。
“还叫分寸,半夜里头拿冷水泼人?”兰御谡起身走到桌边,拿了蜂蜜兑了药后,端了碗走到兰锦身边坐下,“把药喝了!”
兰锦欲接过,见药碗边缘有淡淡女子留下的胭脂口红,眉峰微微一拧,心口处便涌上一股呕意,带着毫不隐藏的嫌弃推开道,“父皇,给儿臣换了!”
兰御谡这才注意到,唇角划过讥讽的弧线,冷漠一笑,“那个是张晋河的遗孤吧,虽说出生名门仕家。但毕竟流落民间乐坊,锦儿怎么把这样的女子留在身侧?朕瞧她那模样,只怕未必是个安份的主。”
兰锦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太阳穴处快速地抽跳了几下,有种快要头痛欲裂的感觉,许久后,方带着漠然的口音,“父皇,儿臣幼年时,要不是她,儿臣就逃不出那魔窟,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为了家仇,竟肯委身在兰陵的身下,受了那么多的苦,也实属不易。”兰锦接过兰御谡再次兑好的药,眼角在碗沿扫了一圈,方抬首正色,“何况,儿臣这也是承了赵承恩的情!”
兰御谡见兰锦神色虽丕变,但握着碗的指节却因用了力,而透着白,微微颤着,似乎在强忍着那些旧创的凌迟,猛地激醒自已无意中提起了兰锦不愿回忆的旧事,忙装作轻松一笑,“嗯,你心理明白便是,把药喝了,要凉了!”
兰锦依言,一口喝下,将碗递给兰御谡,往后靠下,“父皇今日休朝,有什么特别的事?”
兰御谡没有回答,只是拿眼瞧着他,许久方问,“你当真不要那金銮殿上之位?”
兰锦轻轻摇首,语声轻却透着认真,“父皇自小就了解儿臣,儿臣的心思向来不在那。何况,要用联姻换娶,儿臣不愿委屈了自已。”
兰御谡微微一叹,带着一种黯淡的无奈轻斥,“朕想把最好的给你,可你偏偏瞧不上。”
“父皇,你已经把最好的给了儿臣。剩下的就给三哥吧。”兰锦换上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极伤脑筋地深蹙着眉,“何况,三哥羽翼已丰,就算儿臣有赵家支持,三哥也未必会肯放弃,届时,只会让西凌朝局更加四分五裂。何况,西凌已有淮南王一派拥兵自重,若是赵家的后代中,添了皇家血脉,难保欲望不增,父皇何必养虎为患?”赵家百年来,男丁旺盛,女丁却极少,就是赵老夫也只生育过两个女儿,可惜一个年幼时便失踪,另一个又与青灯古佛为伴。到这一代,也仅仅出一个赵十七。赵家没有女儿嫁进皇族,这也是赵家不参于皇子夺嫡的重要原因。
但这些年,因为兰锦没有母族依靠,兰御谡有意让兰锦与赵家联姻,作为赵家,若能出一个皇后自然好!但作为皇族,却是养虎为患。
兰御谡轻轻一叹,这些道理他何偿不知,兰亭如今身边有沈千染,若西凌真的发生动荡,就算赵家和淮南郡联手支持兰锦,也未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兰亭身边有沈千染,一旦内争不能短时间结束,沈千染的财力就是如虎添翼。
淮南郡这次也受江南灾患所影响,粮草军饷皆出现暂缺,而西凌的国库这一次差点都被沈千染一口吞光,可想而知,都无法打持久战。
兰御谡从怀里拿出一块龙符,“这个交给你,你好生收着,待你病养好后,就去江南镇灾!”
兰锦知道,这是龙符印,可以凭此随意差谴龙卫。
兰锦刚想问什么,兰御谡略略放低了声调,但一字一字,极为慎重,“锦儿,你是父皇最疼的孩子,你去江南,就如朕亲临,那江南官吏方不敢层层盘剥朝庭拨下的银款!江南早一日安定下来,朕也早一日安寝!待新皇登基……”兰御谡猛然截口。
“新皇登基?”兰锦心口瞬时如被烈火般煎熬,突生一股强烈不测的预知感,他倾身上前,疾声问,“父皇,是不是有事发生?”
兰御谡心口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忧忡,隐隐夹杂着少见的难舍,但口吻依然淡淡地,“有什么事?父皇的意思是,你如果不愿要这天下,那迟早就是兰亭的。父皇想,有一日兰亭登基,你与沈千染是亲兄妹,将来你倒能做个逍遥王爷!”兰御谡心里抹过一股涩然,想起彼时与宁常安在医庐的那些日子,眸光如浸染着水雾,“这倒是父皇年轻时最想过的,可惜一时没有堪破,你比父皇通透。”十多年来每日早朝,夜里御书房,除了权倾天下,一无所有!
兰御谡微一叹,心中掠过丝丝疲惫!
“那这龙符为何不直接交给三哥?”兰锦不解地看着手中龙符,这是帝王的象征,历代都由帝王保管,他抬眸看向兰御谡,却见兰御谡看向他的眸色里跳出一抹他看不懂的东西,细细一辩,只见那眸光微流间,竟隐隐有抹戮意,绝非平日颜色,兰锦一惊,心中所有的疑问竟全梗在了咽中。
再探寻时,兰御谡的眸光已呈详和之色,兰锦微微闭了闭眼,心道或是自已生病了,一时眼花。
“你留着吧,以后需要,你就亲自交给兰亭!”兰御谡站起身,扶了兰锦的肩让他躺下,抽了他背后的靠枕,又抚了一下他前额,“病了,也不要想这般多,服了药好好睡一觉。父皇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兰御谡回宫后支开所有的宫人,当夜独自在御谡房呆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留下诏书,让兰亭临朝称制,帝王微服去江南探视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