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大殿的人纷纷开始议论,“一个好好的女娃儿进了东城,那还不给毁了?真是造成孽呀……”
“柔佳也没有办法,便向沈老夫人告辞,可是临走那日,走到沈府的荷池边,遇沈二小姐,沈二小姐好心赠了柔佳一匹江南彩帛,柔佳心中万分感恩。谁知,因为柔佳的不慎,滑进了荷池之中,那时正是腊月,柔佳又不识水性,当时……”申柔佳哽咽成泣,“幸好郡王爷经过,救了柔佳。可是,却引起了众人的误会,以为是沈二小姐故意推柔佳入水!彼时,柔佳再三解释也没人相信,因为柔佳的错,还致沈二小姐被沈老夫人责罚。想来,柔佳和沈二小姐的误会也是从那开始……”
“没过多久,表妹突然疯了,姑姑急病了,便约了沈二小姐一同去祈愿,柔佳心系表妹便一同去。后来柔佳方知,是姑姑心生害沈二小姐之心,在马车上动了手脚。”申柔佳偏过头,看着沈千染,玉唇隐隐渗笑,好像怕被识破某种虚伪的假象般她闭了眼,“二小姐,这事情从头到尾柔佳也不知情。你想,柔佳一个弱女子,若知道马车被动了手脚,哪敢自已坐上去?那日马儿惊了后,极为惊险,沈二小姐你一早就被她的丫环救出,而柔佳若非遇上兰郡王爷,恐怕早已身死。”
兰御风当街英雄救美之事,在京城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殿中之人皆有所闻,听后,也觉得申柔佳句句属实。
“兰郡王第一次误会沈二小姐推柔佳入水,第二次又误会是沈二小姐在马车上动手脚,欲害沈二小姐,担心柔佳安全,便心生同情,接柔佳入郡王府暂住,并给爹和兄长找了份差事。后来兰郡王去沈府退了沈二小姐的婚事,所有的人都误会是柔佳夺爱,柔佳虽是草芥出生,但也自尊自爱,在郡王府三年,柔佳与兰郡王以礼相待,后来还结为兄妹,此事大人们皆知。那段时光,是柔佳最无忧的时光……。”
“这事就暂不表,你说说你冤在哪?”高世忠听了,这与案子似乎没什么关联。
“三年后,柔佳于鞍都镇与沈二小姐再次重逢,那时柔佳心系……三殿下,见三殿下当众为沈二小姐失魂落魄,柔佳痛苦万分,便夜里偷偷去了三殿下之所,向三殿下表白……柔佳为了三殿下,已空渡青春三年之久,那时,也仅有把所有的心思说出来,就算是死,也是心甘情愿!”她看着兰亭忍不住哭出声,记忆中鞍都镇的那一夜,把她所有的骄傲打碎,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在每个午夜时分都搅着她的心脏,血肉磨糊。
可偏生,她还是抑不住思念,管不住自已的脚步,如魂被牵,梦被萦一般,总是想与他结一段缘,于是听从了珍妃的安排,最终又被这狠心的男人送到了六皇子的魔掌之上——
此言一出,殿中冷嘲之声顿起,“一个闺中女子,如此不要脸,半夜去男子之所,如此放浪!”
“嗳,老夫倒是觉得她敢爱敢恨,等了一个人三年,虚度了最好的青春,也算是痴情女子!”申柔佳在兰郡王府虚耗三年最美好的光阴,很多人都觉得想不通,如今申柔佳自已道出缘由,倒引了不少人的同情。
“三殿下不肯接受柔佳,却因为此事,柔佳和兰郡王心生嫌隙,柔佳和爹爹被兰郡王当驱赶出鞍都镇驿站……爹爹被解了差事,兄长又好赌,将柔佳所余的盘缠全部输光,爹爹又因三年前和姑姑合谋害沈二小姐之事,被沈二小姐告了,入了狱,兄长被高利贷的人追杀跑路了,留下生病的柔佳一个人住在东城的破瓦房内,只等一口气没了……”
“柔佳几次想死,可一想,若是我死了,这天下还有谁来救狱中的父亲,谁帮他养老送终,所以,柔佳撑着一口气,改名换姓去了千魅坊做舞姬。”一想到那一日,她的心如披荆枣!
申柔佳说到此,已是泣不成声,“在那里,柔佳真的一天也熬不下去,可为了爹,柔佳只能是强迫自已曲迎那些人。但柔佳再难,也懂得洁身自好,从不肯随波逐流,所以,才有资格在沈家夜宴中参选了魅主。幸好,老天有眼,没有被柔佳抽中,柔佳那夜只是个普通的舞姬,可是,不知道柔佳得罪了谁,竟把柔佳的裹衣的线头剪开,让柔佳当众失丑……。”她这话虽半真半假,可那是的屈辱却是真实的,她哭得连跪都跪不住,余下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心口的疼痛撒扯着她的内腹,她忍不住狠狠地纠了自已胸前的衣襟。
殿中的息叹声此起彼伏,尤其是殿中一些稍年轻的官员,神色更是趋于同情。申柔佳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若有一个好的出身,以她的象貌定能受半生的隆宠,可因为出生低贱,无人能护她周全!
“申柔佳,你还是说重点,这些事,老夫只能抱以同情!”高世忠轻咳一声,打乱众人的情绪。
“是,高大人!”申柔佳暗自咬牙,双眸狠狠的扎向沈千染,看到兰亭时,她唇边又不经意渗出一缕微热涩意,仿佛积攒了太多的不甘与怨恚,“后来,柔佳方知,这一切全是沈二小姐安排的,是天见可怜,千魅坊的当家清姐实在同情柔佳的遭遇,便将沈二小姐用还贷来逼她,让她诱我入千魅坊为舞姬,并克意安排一些粗人来羞辱我,最终让我卖身为妓,是柔佳一直支撑着,不肯认命,才保下了清白……”
“申柔佳,你可是有证据?”
申柔佳一改方才梨花带泪的神色,眸中现出精光,言辞有力,“有,柔佳为了告这个御状,与静姐一同进宫,做了舞姬,如今,静姐也在大殿之上,请静姐为柔佳作证!”
这时从大殿的一角走出一个舞姬,走到大殿中央,曲身跪下,“民妇赵清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清媚虽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她见沈千染一直端坐在一旁,眉眼不动,一句话也不驳,她心中有一股极致的难安,以她多年的欢场见识,她几乎预见了申柔佳的失败。
可路走到了现在,她也是骑虎难下!
帝王依旧阖目,赵公公便提着尖锐着嗓门,“跪着说话!”
“是!”赵清媚磕首后,缓缓道,“民妇是京城千魅坊的当家。今年千魅坊发展太快,在各地连开了三家,以至周转不灵。便向宁家钱庄在京城的分号借了两万两,可是开在异地的千魅坊名声不够响,开业半年多,皆是入不敷出。眼看借款之期快到,宁家的钱庄催款频频,民妇在无计于施之下,听到沈家二小姐回京,便厚着颜上门去求情。当时,沈二小姐应了,但要求她去接收一个叫申柔佳的女子,并在短时间内磨掉她所有的自尊,培养她的奴性!并给了民妇申柔佳的画像。当时民妇不解,千魅坊中并无此女,沈二小姐告诉民妇,此人很快就会上门,让民妇好好等着接人。”
“赵清媚,你敢为此话负责?”高世忠站起身,朝高台一揖,“若有半分假,就是欺君之罪!”
“民妇与沈二小姐无冤无仇,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妄言!”她亦不想得罪沈千染,在沈千染和帝王之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当初的实情道出!
此言一出,殿中有一个极轻的女子声音响起,“想不到沈二小姐如此妒恨成性,定是因为当初兰郡王退婚之事,怨上了申小姐。哎……”叹息间,眸光却若有若无地定在了兰亭身上!
“不久后,坊中来了个衣裳破损,病得连走路力气都没有的姑娘找上民妃,声称自已姓沈名佳柔。虽然她如此憔悴,可民女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申柔佳。民妇为申柔佳请了大夫,为她治病后,发现她的舞跳得很好。其实,在千魅坊,有这种资质的姑娘原可以不必陪客,但民妇受沈二小姐所托,便在她病后安排她去见客。哎……民妇有罪,所幸是申小姐出淤泥而不染,一直守住清白!”接下来的安排,所涉的是皇六子,她自然不敢再说下去。西凌的律法在涉及冒犯皇家血脉上,定律极为苛刻,稍一触犯就是剥皮、凌迟!
高世忠站起身,“沈二小姐,你可有辩驳?”
沈千染站起身,缓缓走至大殿中央,朝高台一拜后,问众人,“大家可曾记得当年坊间纷传的鸾凤贵女之事?”众人颔首后,沈千染道,“皇上,臣女要传两个证人,皇上可允?”
兰御谡这才缓缓睁开眼瞧了一眼赵公公,赵公公马上尖着嗓门道,“传证人上殿!”
众人转首于大殿门口,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拿着一个大红的包袱,而另一个是和尚!
待两人叩拜完,沈千染指着那和尚道,“当年,在沈府传出百鸟朝拜的流言后,申氏和申柔佳合谋又生一计,让申敬业找来经验极丰富的马夫,在马儿的护蹄上暗藏了一根绣花针。马车从沈家出发,随着马儿的奔跑,护蹄上受了地面的冲撞力,绣花针会一点一点地往马蹄上刺。到马儿因疼痛发作时,刚好马车接近荣华街。而她已安排好一个人假扮游方和尚,故意当众道出,此前探出京城吉鸟汇集,隐有百鸟朝拜的趋势,他前来探求是哪一方贵人惊了吉鸟前来朝拜,如今看来,就是眼前这贵人。这和尚会当众指出申柔佳面相奇佳,乃大福大贵之人。才能让马车里的人避过这一劫。再看到臣女,则言印堂发黑,噩运缠身,劝臣女早日归铱佛门,消业障,否则家宅难安,轻则身边的亲人百病缠身,重则家破人亡。”
“想不到如此恶毒的计也编得出来!”殿中有一个妇人恨恨地怒视着申柔佳,当年她也曾听过,所以,动了收让儿子娶申柔佳之心,上郡王府提亲时,却被申柔佳一口拒绝。彼时,申柔佳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到现在还如一根刺梗在她的咽喉,此时知道真相,真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不,这仅是姑姑一人所为,柔佳全然不知情……”
沈千染冷冷一哼,直接了当场截住她的话,眸光如冰棱打在申柔佳的脸上,“你不知道?你生于低贱,心却比天高,自入京城以来,莫不想着有一日能站在高处,一耀你申家之门楣!所以,沈家的百鸟朝拜的流言及街坊传出的鸾凤贵女的传言,都是你有心虚造,只为了有一日能传入宫庭之中,被贵人相中。”
众人一听,这话倒不假,自从传出鸾凤贵女的流言后,申柔佳方有机会屡次进宫赴后宫娘娘的宴会,当时,这里的名门贵妇对申柔佳都有几分仰慕和结交之心,如今一听,原来全是虚势,顿时有几个恼羞成怒,低低地咒骂,“真是恬不知耻!”
“不,你冤枉我,明明是我姑姑做的,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肯放我过,我如今已经沦落至此,别说是鸾凤贵女,就是连起码的尊严都守护不住,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已经三番两次同你解释过了,兰郡王退婚确实不是我的主意,我想劝,也是劝不住……”她突然想起,沈千染能令人说出真话的医术,瞬时,后背浮起冷汗,声音嗫嚅得愈来愈轻如自语,心口仿佛被烈火般煎熬——
沈千染笑得云淡风轻,闲庭信步至申柔佳面前,俯下身,幽幽然轻问,“那这个江南彩帛又是如何解释呢?”沈千染的神色是如此的诡异,那样倾国倾城的笑却让申柔佳全身毛骨悚然,她的下颌被她两指捏起,逼着她看向身侧的一个妇人,“申小姐,你好生瞧瞧她是谁?”
申柔佳方才见那妇人有几分面熟,此时细看才辩出,原来是梁宓儿,她没料到区区几个月时间,梁宓儿竟消瘦至此,双眼毫无当日的光彩,难怪她一时没有认出。
梁宓儿却不看她,缓缓地打开手上的红包袱,取出了一件炫丽的布匹,江南彩帛,缓声道,“这是当初申柔佳从沈府搬进郡王府时带来的唯一一件贵重的物品!”
赵公公指尘一甩,四个宫女忙上前,各执一角,将布匹摊开,只见水光粼粼,甚至是美丽。
“这是沈二小姐赠送的,不是民女偷的!”申柔佳那双美目如同有灯花一爆,历指了梁宓儿,“何况这江南彩帛早就被这妇人所占有,与民女早就没关系!”
“不错,确实是臣女所赠!”沈千染点头,“当时申柔佳在沈府住了一周后,要离开沈府和父兄一起住,臣女便赠她于江南彩帛!”
高大人疑道,“此布匹有什么问题?”
梁宓儿谨声道,“外观看是没问题,但要是关了灯看,众位就能看出问题了!”沈家夜宴后,兰郡王回府后如入巅狂,差人悄悄打探后,原来他去卿点了一个魅主,此原也是寻常,可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导致后来在房事中,兰御风变成了不举,让一干的侍妾成了摆设。而兰御风的性情也是大变,对她们时打时骂,她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最后方知,原来此魅主就是申柔佳。
高大人朝高台一揖,“皇上,微臣奏请关殿门,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