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首,对上宁常贤叹气的脸孔,那深邃的眸里闪着自信的坚强,“舅父放心,阿染已不是三年前无助的少女,我是一个母亲,在任何时候,我只会选择站在我孩子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做他永恒的羽翼。没有人能伤得到我和赐儿,要是谁敢——”及此,眸光里浮出冰魄之光,“谁敢伤我儿子半分,我会让他知道后悔二字是怎么写!”
小家伙把沈千染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眼中又浮起了泪珠儿,这回没忍住泪,顺着绯红的小脸儿滚下。突然,小身子一转,朝着沈家的门气咻咻地挥挥小拳头,傲然地哼着,“娘亲,他们要是欺负你,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他们给娘亲认错!”
沈千染眸色顿似瀼瀼零露,唇角向上弯起,她重重地点着头道,“好,等赐儿长大了,娘就靠你保护好不好?”她亲吻去宁天赐脸上的泪花,伸出尾指,学着宁天赐平常的模样,欢快地叫,“勾勾手,勾勾手哟!”
宁天赐幸福地、自信地、高傲地举起一根手指,满脸绯红,“娘亲,放心,赐儿很快会长大的!”
宁常贤脸上绽开微微一笑,心中酸感莫名,若是他的妹妹有沈千染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半生蹉跎。
沈千染牵起宁天赐的手,迎上宁常贤宽慰的笑,低头对着身下小小的人儿笑道,“赐儿,我们去见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宁天赐抬起小脸,随即漾开一个笑容,“好的,娘亲!”
沈千染右手牵着宁天赐,缓缓走上台阶。
门口左右两个侍卫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个水湖色的轻纱的少女缓缓走来,嘴巴在不知不觉中越张越大,呼吸哽在喉中,眼光随着那少女转动,看着她从眼前走过,缓缓地消失在视线中……直到“当”地一声,兵器掉在地上,才似疑似晃地醒过来。
左边的抆了一下流下的口水,有些结巴地问,“兄弟,你……刚有……看到什么?”
右边的还没回过神,缓了许久才喃喃一句,“大白天的一定……是仙女。哥,你刚也看到仙女了?”
“仙女啊……”左边的愣愣地点了点头,“是呀,造化造化呀……。”
到了外堂,沈千染看到广嬷嬷百无聊赖地坐在庭中的竹椅上,在阳光下晒着太阳。
广嬷嬷听到脚步声传来,扭着头一瞧,在看到一个少女披着一身金色晨缕缓缓从正门进来,全身一震跳了起来,手心上的瓜子全撒在了地上,站在那直着眼发愣着。
宁常贤不便入内,沈千染便道,“舅父在此待候,等染儿进去给娘亲通传一声。”
她轻蹙眉,朝一旁瞧着她发愣的广嬷嬷道,“舅老爷来府上,还不去上茶?”
广嬷嬷是认识宁常贤,只是眼前的少女令她太震惊了,活脱脱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夫人宁常安。
“是……是,老奴这……这就去上茶。”广嬷嬷边向前走边忍不住回头打量着沈千染,一时不备,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一趴,摔了个狗啃食。
“咯咯咯……”宁天赐指着广嬷嬷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宁常贤轻喝,“赐儿不得无礼!”
宁天赐掩着嘴憋着,好不容易气顺了,才哀哀期期地小声地辩解,“不是赐儿推她的!”
沈千染被宁天赐的言辞逗笑,拉了一下宁天赐的小手,道,“来,跟娘进去,我们去给外祖母请安!”
沈千染一路走过,视若无睹地从张口结舌的丫环婆子们身边走过。沈家的改变很大,若非依着记忆中的路,她几乎认不出来。
还没到内堂,就先听到有人在唱小曲子,象是民间地方的曲调。其中伴着几声赞赏声传来。
到了内堂,沈千染看到,内堂被加宽了一倍多,前方还搭了个小戏台,此时正有一个青衣在咿咿吖吖地唱着。台下,搁着几张长榻,既可供人休息又可供人坐着看戏。
当中还有一个花梨木桌,几个女子围坐着,边吃着桌上供的瓜果点心,边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当中一个盛装的少女。那个少女,笑容甜美,一头乌发盘成蝴蝶双髻,斜斜插着一只剔透玲珑的金雀步摇,眉心之间描着嫣红的桃花钿,衬出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越发朦胧。
沈千染一眼便认出,正是瑞安公主的女儿钟亚楠。
沈千染走进时,内堂里的声音瞬时就安静了下来,有人嗑了一半的瓜子从嘴里掉了下来,有人剥了一半的花生落在了地上,只有当中那个盛装的妇人眸中异光微闪。
斜靠在一张狐皮长榻上的瑞安公主心异房中突然静了下来,蒙蒙地睁开眼,神智瞬时清醒了过来,“你……是找谁?怎么没经通传,就私自进来……”眼前的少女让她有些疑惑,她直勾勾地审视着,虽然这样倾城的容貌二十年前她也曾见过,可那人的容貌早已毁了,日日锁在自已的小院中闭门不出,何况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年龄。
沈千染唇角略略一勾,挑着一抹不达眼际的淡笑,她知道眼前的是瑞安公主,她没有请安,于礼微一福身,眸光里深隐着一泓冷湾,淡淡地启口,“我找我娘亲,众位慢坐!”
她牵着宁天赐陌然从人群中走过,正要走出内堂,进入后院,身后的瑞安公主惊觉地跳起,历声喝道,“你娘是谁?”
沈千染缓缓转身,眉眼一弯,声若娇莺,“我娘是宁常安,怎么,我回来,连给我娘请安,也要公主殿下的同意么?”
瑞安公主被那少女突然回眸一笑,皓眸里拖出来曳丽艳波,一颗心竟漏跳了一拍。同时堂中吸气之声频频响起,在众人尚未从震惊中清醒时,沈千染早已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娘……”钟亚楠先缓过神来,她吸了几口气,指着沈千染消失的方向,疑惑着,“刚才……她手里好象牵着一个孩子!”
瑞安公主低着首,似乎并没有听到钟亚楠的话。众人见瑞安公主神情凝滞,象是在回忆着,都静静地也不敢出声打拢,内堂中的气氛显得诡异。
沈千染穿过后花园,到了东院,推开门一看,除了左边的僻出一块种了不少植物外,其它的布置,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谁?”常妈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提着扫帚走了过来,在看到沈千染,满脸震惊,“你你……你……”半天也吐不出下文。
沈千染展颜一笑,道,“常妈,我是阿染,我回来了!娘亲在不在房间?”
常妈一个踉跄,瞪着眼许久后才回过神,蓦然,象打了鸡血一般,撒着腿就往宁常安的寝房方向奔去,嘴上同时大声嚷着,“小姐,小姐,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小姐……”
沈千染失笑,想阻止都已来不及了。
沈千染抱起儿子,重重地亲了一口儿子白嫩的小脸,笑问,“外祖母在家呢,赐儿,一会见到外祖母该怎么请安?”
宁天赐郁闷了有大半晌,每回只要他和娘亲走在一处,他就成了一团小空气了。
这时,被娘亲香了一口,娇稚的小脸马上堆上满足,忙举起手,大声回答,“赐儿给外祖母请安,祝外祖母身体健康,永远快快乐乐!”
沈千染边走边亲了一下儿子粉嫩的小脸,夸道,“赐儿真聪明!娘亲最爱赐儿了。”
宁天赐回了一个响嘴给沈千染,高兴地粉脸通红通红地。
刚走到内室,尚未上楼,宁常安已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在看到沈千染的一刹那,眼泪如开了闸般倾泄而出,郁积了心口中三年的话哽在了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停下脚步,站在楼道口望着……唯恐一切是梦,唯恐上前一抱,眼前的人就如镜中花,水中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眼泪也禁不住纷纷流下,她的娘亲,比起三年前显得更加苍老,那一头灰发,已全数变白,双颊的暗纹已延到了下巴,若不细看,她根本认不出眼前是她的娘亲。
“娘,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倾姨给你留下的药,你为何不用?”当年倾城带她走时,悄悄地把解药留给了常妈,她知道娘亲一直不曾服用,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见亲眼到母亲的容貌比起三年前毁得更加彻底时,她的心骤然裂开!
“哇……”宁常安这时才哭了出来,她冲上前,一把将沈千染抱住,这不是梦,原来真的不是梦,她的染儿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祖母,您别伤心,赐儿给你请安了……祖母要乖哦,娘亲说,勇敢的人是不能哭鼻子的。”宁天赐从母亲和宁常安的夹缝里挣扎出来,伸出胖胖的小手,轻轻地为宁常安抹着脸,另一边手同时也给沈千染抆着泪,一口一口吹着气哄着,“娘亲,乖哦,不哭,不哭,赐儿说故事给您听,娘亲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