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心忖,既然那个叫阿达的随从回来了,想必已是回报了消息。太行山离这里可不近,他一天一夜就打了个来回,当真是神速。
萧玲珑也看到了楚天涯进到大堂,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返身折回了一间酒阁里。楚天涯便跟了上去,也进了酒阁。
“来得正好,我还正准备去你家找你。”萧玲珑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用扇子指了一指张仪敏,说道,“是她找你。”
“你还没走吗?”楚天涯问道,“找我何事?”
“小女子是来将银子,还给大官人的……”张仪敏怯生生的上前两步,将昨天楚天涯给她的钱袋双手奉上,说道,“昨日得蒙大官人与姑娘相救后,又施舍盘缠送小女子回乡。小女子便回去与家兄道别。巧的是,有几位同乡商旅正在我兄长家做客。他们说,上次发过大水后,现在官府正在善后,给各家各户补恤田产房屋。家兄得知后便准备与我一同回临安老家,将家业重新操持起来。”
“那你嫂嫂莫非就同意?”楚天涯问道。
“嫂嫂自然是不同意……”张仪敏拧了拧眉头说道,“但我兄长这回是铁了心,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做倒插门的女婿了。兴许是家父之死触动了家兄吧……总之,家兄已与嫂嫂决裂,不日将带上小女子,和那几位行商的乡亲一同回返临安老家。家兄说,不好无功受禄的要了大官人的盘缠,因此让小女子将钱送回来。”
“这么说你兄长倒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早这样就好了。”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你从此有了兄长照顾,又能回到老家,的确是好事。这笔银子也不算什么,就当送你们的,拿去吧!”
“不行,不能要!”张仪敏慌忙送钱袋塞进楚天涯手里,说道,“大官人慷慨仗义,小女子感恩在心。但这银子是当真不能要的。家兄虽不富有但小有积蓄,总够盘缠。待回了老家,我们兄妹二人就勤谨持家,日子总过得下去,并不缺衣短食……”
“那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接回钱袋,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以后你们就自己多多保重吧!”
“谢大官人!谢萧姑娘……小女子告辞了!”张仪敏小心翼翼的给二人施了礼,便退出房间。
萧玲珑一直微拧眉头看着张仪敏,直到她走出房间掩上了门,方才忍不住道了一声,“南国的女子,真奇怪!”
萧玲珑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瞥着楚天涯说的。楚天涯不禁有点好笑,便问道。“原来不光是官吏,连南国的女子也惹你了?”
“按说,这笔钱你已经送给她了,如何区处是她的事情。”萧玲珑说道,“现在她有了盘缠,却又将钱送回来——难道她一夜之间就变得很富有,不缺钱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这袋子里装了多少银子,但我知道,肯定够她们兄妹二人置办一套不错的家业了——这到手的好处也拱手再送出去,这难道不奇怪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你的确是长在深闱不解民风的贵族郡主。你此前说过,南国的女子受理教束缚太过厉害因此胆小懦弱,这我不否认。但同时,她们也有善良诚实与温婉贤淑的一面。这些优点,恐怕是你们契丹贵族的女子所不注备,甚至是无法理解的。”
萧玲珑听完这话后剑眉微扬,眼中虽是闪过一丝愠意但好在没有发作,只是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与你争口舌之长短。南人温文怯懦,世所共知。否则,为何南国只是物华富美,但却兵甲破蔽逢战必输?当年白沟一战,南军数倍于我,却是大败亏输。事后只能花钱请女真帮凶攻打燕京,然后又花巨款买下一座空城,还夸说是自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真是天大的笑话!——就从这一件事情便可看出,南人之软弱无能、脸皮之厚,当真旷古绝今、令人叹为观止!”
楚天涯皱了皱眉头,说道:“你都说不争口舌之长短了,为何又滔滔不绝说上这许多?”
“谁叫你口无遮拦在先,指桑骂槐的辱骂我契丹女子的?”萧玲珑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句,然后道,“罢了,说正事——阿达回来了。你交待的事情,他已办妥。”
“哦,具体如何?”楚天涯问道。
萧玲珑便道:“我大哥听说了马扩之事的始末情由之后,当即亲自出马,去往了西山和尚洞。有他出马,此事必成。”
“那就好,有劳你了。”楚天涯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屡次听你提起你大哥,号称河东第一侠,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跟我说一说他的事情?”
“没空。”萧玲珑展开了扇子,还极不淑女的翻了一记白眼,别过脸去。
楚天涯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娘们还真是小气,肯定还在记恨我刚才的话。
“好吧,方才是我失言,辱及了你们契丹族的女子。”楚天涯忍住笑,说道,“要不我请你吃顿酒,就当是赔罪同时也答谢你帮了我的忙。然后席间,你再与我谈谈你们七星寨的事情?”
“这还像句人话。”萧玲珑这才转过头来,蓦然的轻微一笑,“正巧我们三个误了晚饭的时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但可不能在这里吃,得另挑一家好店面!——否则,岂不是便宜了你?”
“好吧,我们去摘星楼。太原最好的酒家。”楚天涯答道,心中却在思忖:难得方才她又笑了一次,算是我结识她这么久才看到的第二回。其实这个冷面寒霜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但她干嘛要整天板着一张脸呢,仿佛跟全世界都有深仇大恨似的?
一行四人便去了摘星楼,却只有楚天涯与萧玲珑入了席,阿达与阿奴只守在了门外。楚天涯看得出来,这两个长得奇形怪状也从不多说半句废话的仆从,对萧玲珑这个主人的忠诚与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制定了严格程序的机器人,从不出格半步。
二人坐下后,茶饭博士便来伺候。楚天涯让萧玲珑来点菜,她也当真不客气,一口气点了十七份菜肴和六味菓子。稍后酒水博士取来了十几种酒让二人挑选。萧玲珑一一开瓶了闻,最终选中了川酒剑南春。
没过多时,满盘大桌的酒菜都摆上来了。萧玲珑有点得意的偷笑,旁若无人的拿起筷箸在每盘菜里都试了一小口,又浅酌了一口酒,然后放下杯盘酒着,“我饱了。”
楚天涯一愣,“你才舔了两口,就饱了?”
“舔?”萧玲珑恼火剜了楚天涯一眼,“你当我是阿猫阿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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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刺猬咬人
看到萧玲珑这副赛若冰霜的表情,楚天涯便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我没这意思。”楚天涯微笑道,“只是这满桌的菜肴酒水,不吃浪费了。不如将阿达与阿奴叫来一起吃吧!”
“你若是能叫进来,我没意见。”萧玲珑轻扬了一下剑眉,展开扇子来悠然的摇着,说道,“他们就是饿死,也不会在我吃饱之前进食,更不会与我同桌而食。”
楚天涯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是非一般的忠诚与尊敬。”
“没错。和你们无信无义奸狡狐滑的南人相比,我们契丹人的耿直与忠诚,是你们望尘莫及的——哦,用你的话来说,这样的优点你们是‘不具备’甚至是‘无法理解’的。”萧玲珑摇着扇子,似笑而笑的道,“楚大官人,你认为呢?”
“请你不要把‘南人’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白四哥不是告诉过你,不管是南人还是契丹人,其中都有好有坏么,为何要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呢?”楚天涯平声静气的道,“再者,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为何一直对我冷嘲热讽?”
“没办法,谁叫你是南国的官吏?”萧玲珑撇了撇嘴道,“我与南人誓不两立;我曾立誓,今生要以杀尽南国的昏君弄臣与贪官污吏为己任。要不然,我也不会飘零江湖辗转千里,来了南国还落草为寇。”
“你是辽国皇戚贵族,憎恨大宋我能理解。但灭亡辽国的毕竟是女真人,为何我却很少听说你说起憎恨女真人呢?”楚天涯好奇的道。
“我萧玲珑虽是女流,但一向恩怨清楚爱憎分明。”说到这里,萧玲珑的方才舒缓了一些的脸色,又变得冷峻起来,她道,“女真人灭掉了我的国家杀害了我的同胞,自然与我有仇。但当年女真人也是被我大辽国的昏君弄臣们给逼反,然后奋起反抗真刀真枪的打败了我们。在契丹人的意念里,从来都尊敬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勇士。女真人是我的仇人这没错,但同时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对手;至于南人……我真的不想多说,想必你也知道!在宋金联合攻辽的过程中,南国就是一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卑鄙小贼。这就好比,一个平常跟你相处得还不错的邻居,在你家遭了强盗洗劫的时候,非但不帮着抵抗强盗,还尾随着强盗偷抢你家的东西、伤害你的家人——这样的邻居,岂非是比强盗更加面目可憎?”
听完了萧玲珑这一席话,楚天涯沉默良久。
萧玲珑别着脸侧目看着他,见他半晌无语,于是道,“是不是无言以驳?”
“你说的是事实,我有何可驳?”楚天涯淡然道,“其实的确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现今我大宋是君昏臣黯文恬武嬉,离亡国已经不远。从伙同金国联合灭辽的那一天开始,我大宋就自己迈开了步子,在走向灭亡。道君皇帝和他身边的一群|奸臣,还有领军北伐的童贯等辈,就是我大宋的掘墓人。他们伤害的不仅仅是契丹人,还有我们大宋的子民。”
萧玲珑的神情略微一滞,轻轻的点了一点头,“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其实我也知道,这天底下大部份的人其实都是好人,坏人从来都只是少数。但可悲的是,现今的南国就如同当初我大辽国一样,由少数的坏人占据高位执掌了干坤。南人也好契丹人也罢,其实都是这些极少数坏人的受害者。”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听起来,这些道理仿佛是白诩贯输给你的?”
萧玲珑脸色一寒,愠恼的瞪了楚天涯一眼,“照你说来,我偏就是个不明半点事理之人?”
“我说……”楚天涯笑得更乐了,“你怎么像一只刺猬?稍有半点风吹草动,你就缩成一团,浑身的刺都根根竖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