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说着说着已抵不住惊恐,再度哭泣起来,她的话悠悠荡荡地传到完颜宗泽耳中,他心一触又被锦瑟的哭泣急到,登时便咳了起来,吓得锦瑟不跌地后悔,忙抬手给他顺着胸膛,这一摸方才发觉完颜宗泽的胸前黏黏糊糊的竟已被鲜血湿透,她死命咬牙才没尖叫出来,而完颜宗泽已是笑了,艰难地道:“我却听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有法子不喝孟婆汤的……”
是呢,不喝孟婆汤,那便要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不仅要忍受忘川河的煎熬之苦,还要一遍遍地看着所爱之人自桥上走过,可是言语却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啊,你看见她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那该是怎样的伤痛和无奈……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可她却早已将你忘怀了啊……
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这些不免泪水无声坠落,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我会为你守望千年……不会忘……也不敢忘……”
“谁稀罕你去跳那忘川河了,完颜宗泽,我告诉你,人死了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孟婆,更不会有忘川河给你选择,你会忘了我的,你会的,所以你不能这样,不能死!你听到没有,你醒醒,醒过来!你这混蛋,醒醒……我已害怕一个人了……不要这样……”
锦瑟泪水飞坠,可这次不管她怎么喊,完颜宗泽都一点声息也没,方才说的那话,便好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竟是再也未回应于锦瑟。
锦瑟彻底慌了,也就在此时她敏锐地听到了说话声和喧嚣声,她原当自己是绝望之下出现了幻听,可细细一听果真是有人来人,她忙用力地嘶喊,不顾疼痛地去拍打身旁巨石,只求外头的人能早些发现他们,令完颜宗泽能尽快地得到救治。
这寻来的正是影七和完颜宗泽的其他护卫们,另外却还有廖书意和廖家几个护院,另有两个外人正是萧蕴和杨松之。锦瑟失踪,廖老太君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的,彼时廖书敏已被闫峻给送回去,待众人察觉锦瑟当真是不见了,廖书敏自然不敢再隐瞒她和锦瑟的小秘密,只说最后瞧见锦瑟便是在富源酒楼的楼下。
出了这等事,廖老太君即便再慌,也不得不谨慎处理,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晓锦瑟失踪一事的,那样即便人能寻回来也是完了,故而廖老太君便令身边兰草装成吃醉酒的锦瑟匆忙送上马车,自带着女眷们归府等消息,只令廖书意带了靠得住的下人赶紧想法子寻找。
而镇国公杨家在京城的势力是不能低估的,为了尽早地找到锦瑟,廖书意只犹豫了下便将锦瑟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杨松之,杨松之自然也猜想到此事多半和谢少文有关,岂能不着急地动用一起力量寻人?
萧蕴却是在谢少文失踪后便已派人寻他了,现下萧蕴会在此,非是他得知了锦瑟失踪的消息,而是他被人告知了谢少文在街市上出现的消息,这才寻来,因此而凑巧知晓了锦瑟不见之事。
接着他们便遁着线索寻到了此处,撞上了完颜宗泽的人,更是一起来了这处。完颜宗泽得了谢少文的警告不叫影七等人跟随,可却已吩咐他们去探查谢少文的深浅,这会子功夫影七已然探知,谢少文如今是孤注一掷,独立无援的,他们这才追了过来,可也远远地听到了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一行人赶过来只来得及抓了那点燃火药引线的江湖游侠,瞧着被毁成一片的废墟心惊胆寒,而最先发现锦瑟二人的却是耳力最好的影七,他一声大喝,很快众人便将堆砸在锦瑟二人身边的巨石等物挪开。
此刻天光方亮,苍灰色的天空有飞鸟掠过,欢快地歌唱着,而锦瑟重见天光,却没有任何心情庆祝她的劫后余生,她泪眼朦胧,根本就瞧不清眼前的情景,分不清眼前都晃过的是谁的面孔,更无心思去想她的名节是否能保,只沙哑着声音一遍遍地哭喊着,“救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碎石被移开,露出锦瑟和完颜宗泽的身影来,廖书意这时候才真正接受锦瑟当真是和完颜宗泽在一起的这个在他看来荒谬无比的事实。他只瞧了两人一眼便令下人们退开了,只和萧蕴,杨松之,影七四人继续施救。
入目,完颜宗泽用血肉之躯生生为锦瑟营造了一个安全的小天地,即便如今他瞧着无声无息,生死不知,他那两只臂膀还保持着前伸的状态死死撑在锦瑟的两边,而他的背后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锦瑟被护在身下,只从完颜宗泽的肩窝处露出小脸来,满脸尘土,痕迹斑斑,只是瞧着精神却极好,廖书意先是被眼前情景给震了一下,这才庆幸起妹妹的无恙来。
只他自小到大从没见过妹妹如此情绪激动过,眼前的锦瑟似乎已被巨大的惶恐折磨的有些疯魔了,她的眼中无声的涌出泪水来,饱含了惊恐和哀求,那模样叫廖书意觉着,若然完颜宗泽有个万一,锦瑟便也会如花枯萎。
这念头叫他心惊的同时各种复杂的心情都翻涌了上来,可这会子他也没有功夫探究这些,待几人合力将完颜宗泽抬起来,廖书意才瞧见锦瑟衣衫不整的模样,而显然萧蕴和杨松之也看到了,两人已迅速地扭了头,只帮着影七安置完颜宗泽,廖书意脱下大氅裹住锦瑟,这才将她抱了出来。
“王爷受了重伤,快!”
锦瑟一颗心都系在完颜宗泽身上,听到影七的大喝声,确定完颜宗泽当还活着,她才如同脱力一般蓦然松开了死死绞着廖书意襟口的双手,复又哭着道:“哥哥,我不回府,我要和他在一起……”
廖书意见锦瑟那样子也知晓此刻带她回府不妥,闻言叹了一声却未阻止,只抱着锦瑟紧随了影七等人过去,马车早已备好,廖书意将锦瑟送上马车,见她扑坐在完颜宗泽身边抱着他的头,视线根本不愿离开一下,便又叹了一声,待马车离开,他才回头冲杨松之和萧蕴抱拳致谢。
萧蕴和杨松之这会子心中滋味繁杂,可面上却皆已恢复平静,见廖书意致谢又欲言又止,两人岂能不知廖书意所忧所虑,当即便道今儿带的人皆是极稳妥的,保证什么风声都不会透出去,廖书意满脸感激地匆匆一揖,方道:“来日定登门拜谢。”
廖书意并不知道杨松之和锦瑟之事,可他却是晓得萧蕴提亲一事的,言罢他想起方才锦瑟和完颜宗泽相依的身影露出时,萧蕴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不觉心中含愧,又察觉到现下萧蕴的低落情绪来,廖书意便抬手拍了拍萧蕴的肩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又作了一礼方翻身上马扬鞭去了。
而萧蕴和杨松之只待马车消失不见,尘土都归于安宁,这才相对无言,半响萧蕴率先自嘲一笑,道:“书寒可愿于我一醉?”
完颜宗泽并未被送回质子府,而是趁着清晨无人被送到了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府宅中。影七等人显然因完颜宗泽受伤一事而耿耿于怀,对锦瑟根本是视若未见的。自进院子,下马车便无人理睬她,锦瑟却也没心情注意这些,见影七等人将完颜宗泽抬向一间暖阁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而暖阁中却也有人闻声迎了出来,那却是个一身华贵,穿着北燕服饰的妙龄女子,女子迎出来目光便落在了完颜宗泽身上,登时面色大变,怒斥一声,道:“王爷怎会伤的如此之重,影七,要你何用?!”
影七闻声竟一声未吭,而那女子已让开了道,连声吩咐众人将完颜宗泽抬上床,俨然一副女主子的姿态,锦瑟不想会在此遇上一位姑娘,而她素知影七不同其他护卫,不仅是完颜宗泽的贴身护卫,而且还是北燕贵族出身,和完颜宗泽的感情也似兄弟,影七对这女子的态度叫锦瑟忍不住瞧了女子一眼,她一时愣住。
这女子容貌妖媚无双,锦瑟却是见过的,正是当日郭氏寿辰陪同在江安县主身旁的那姿容出挑的暖柔丫鬟。
当日她便觉着这女子随在江安县主身旁异常古怪,而此刻瞧见她和影七的熟稔态度,又念着当日在姚府后门碰到完颜宗泽的情景,锦瑟已然明白,这暖柔只怕是完颜宗泽的人。
而如今她却非丫鬟打扮,通身的富贵之气,一身北燕服饰更是将她比大锦女子更高挑玲珑的身段给彰显的无疑,锦瑟莫名觉着堵心刺眼起来。
转瞬功夫完颜宗泽已被抬进了屋子,锦瑟收回目光正欲跟着进去,可那暖柔却唰地一下将眼光移了过来,锦瑟分明感到她的敌意,脚步却未缓,可她尚未跨过门槛,暖柔便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笑着道:“男女授受不亲,再来姚姑娘恐也受了惊,还是先到花厅休息一下吧。”
锦瑟蹙眉,面色沉冷下来,道:“何故你便能进,让开!”
暖柔竟是一笑,仿佛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接着她抚了抚头上的发髻,道:“姚姑娘可能并不清楚我们北燕的习俗吧,我这头上梳的发髻名唤鸳尾髻,是妇人方才会梳的发髻,我是如今质子府唯一的女主子,王爷的如夫人,姚姑娘说我为何能进?”
锦瑟闻言尚未说话,里头便传来了影七的催促声,“你和她啰嗦什么,快给王爷疗伤是正经!”
暖柔闻言竟不再多看锦瑟一眼,转身便啪的一声甩上了门,锦瑟就被这样硬生生地给挡在了外头,当真是又气堵又焦急,偏还使不出火来,只能瞧着那紧闭的门扉发愣。
廖书意见她满头尘土,一脸泪痕,污迹斑斑,被如此对待却还盯着紧闭的门半步不挪,登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更加有些恨锦瑟不争,上前两步便拉了她往外扯,道:“没看见这里没你呆的地儿吗?!跟哥哥回家,这救命之恩廖家自会替你来还!”
锦瑟一边还没理顺,偏这边廖书意又恼了,硬拉着她走。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早经不住折腾了,活了两世头一回连累人,却还连累的是最不愿连累之人,此刻她只想知道完颜宗泽到底怎样了,真真是无力再好言好语地相劝廖书意,故而被廖书意扯着,锦瑟便也猛然甩了袖子。
见廖书意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她,锦瑟这才目露歉意,只道:“哥哥若真心疼我,便帮妹妹把那门给踹开!这时候我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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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言罢见廖书意瞪着眼睛不回答,便自甩开他的手转身便两大步回到房门处,抬脚便往禁闭的房门上用力地一下下踹!
廖书意见她如是,愣了一下这才急忙上前抓了她的肩头,怒道:“你疯了!那女人不叫你进去才好,里头不定是个什么情景的,你一大闺女,没有杵在一边的道理!听话,跟哥哥回去,哥哥知道你心中感动他的救命之恩,可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反会添乱。”
廖书意言罢,锦瑟便泪水坠落,回眸就这么瞧着他,道:“哥哥也帮外人欺负我,他如今这样都是因我之故,他这辈子非我不可,我便也非他不嫁了!哥哥若是疼我,便帮帮微微吧,微微从没求过哥哥什么……呜呜……我信他,方才那女子和他也必不是哥哥想的那样……”
锦瑟说着便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廖书意哪里能受得了她这般,原本便心疼她受了惊吓,惊魂一夜,如今彻底没了法子,再见锦瑟铁了心要进屋去,便只能跺了下脚依着她上前踹起门来。
锦瑟见此泪水当即便止住了,胡乱抹了把脸,只待廖书意两脚跺开房门,她便提裙飞冲了进去,只她刚进去便见那暖柔竟从内室出来,瞧了眼锦瑟,又望了眼那被踹飞的门板,扬了扬眉,面色渐缓地道:“王爷醒来了,叫姚姑娘进去呢!”
锦瑟猛然听闻完颜宗泽已经醒来了,倒一下子被狂喜冲地愣住了,那暖柔见她非但不进屋还站住了,眉毛就又竖了起来,上前两步竟拖住锦瑟便往屋中扯,道:“姚姑娘若是因方才我的态度闹脾气,那可真是白瞎了王爷一片心了!王爷见不到姚姑娘不肯用药,也不让大夫碰,你快进去劝劝。”
方才挡住自己不让进的是这暖柔,如今扯着她往里拽的也是她,锦瑟弄不清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没心情想这些,听完颜宗泽不肯用药,及急慌慌地便奔了进去。
内室中温度极高,完颜宗泽正裸着背脊趴在床上,锦瑟一眼便瞧见了他血肉模糊的肌肤,她抬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哽了一声。
屋中只影七站在床边帮忙,另有一个穿藏青袍子的白胡子老头坐在床边,跟前还随着个年纪不大的小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锦瑟心知那老头是大夫,再见他一脸无奈和烦躁的看向自己,便知暖柔说的不假,完颜宗泽这时候竟还真闹起性子,不肯用药起来了。
她扑至床前就在脚踏上跪下,入目完颜宗泽低垂着头,一张俊美的面容已被抆拭干净,长发被汗水淋湿垂下一些在面颊上,显得那面容越发苍白,唇色愈发青紫起来。他依旧那样无声无息的,好似又睡着了一般,锦瑟轻轻地握住他垂下的手,这才颤着声音唤了下,“完颜宗泽,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