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姑姑一言。”杨茹看着他,定定道:“此战,你们全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杨大郎眉头紧皱,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给出保证,此行危险万分,他定然是以父亲和弟弟们的安危为重的。
杨茹叹了口气,也没指望他回答,只一个人继续道:“你们不仅要给我全都平安回来,我还要,让潘仁美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杨茹的声音冷若寒冰。潘仁美必死,他是潘家的支柱,他不死,杨家就势必不得安宁,即便这一次金沙滩之役杨家没有折损,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过了此战,杨茹再没有先知,届时,她就好比走入黑暗之中的死角,面对潘家防不胜防的阴谋,她又该怎么保全杨家?
大郎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吃惊地看着她,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为何却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单纯明媚的姑姑?他的姑姑,明明是嘴硬心软的人,何时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莫非这深宫,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吗?
杨茹抚了抚肚子,嘴角微勾,双眼却慢慢地闭紧:“大郎,你难道还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进宫吗?”萧索而无力的声音,让大郎心中猛地一跳。他的姑姑,原本是和八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此刻的她呢,满身忧伤,颓废无助。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罢了,缘何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进宫?大郎心中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眼角泪光晶莹的姑姑,大郎握紧了拳头,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唯能仰起头,硬生生将男儿泪憋下。
若是没有姑姑在宫中,这一次七郎将潘豹打死,父亲可是还能做上三军统帅?若是没有姑姑在宫中周旋,多少次父亲都要被潘仁美一伙倾轧?堂堂杨家男儿,竟然要姑姑一个女儿家交付一生的幸福来维护!他身为长子,岂不羞愧难当!
“大郎,我知道你可以的。”杨茹看向他,嘴角的弧度十分冷淡:“潘仁美通敌叛国,因和辽军协议不合而产生冲突,最终被恼羞成怒的辽军所杀。这点,不难做到吧?”
大郎垂眸许久,再睁眼的时候,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家将41
侄儿们快马加鞭赶往前线,杨茹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他事。身子一日比一日得重,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皇帝下了朝,看了一会折子便往昭纯宫里来,走进内殿,见锦绣和朝霞正扶着她慢慢走步,而刘妈妈则在身后不厌其烦地念叨着。
皇帝走过去,锦绣和朝霞连忙让开,皇帝亲自扶着她的腰,摸了摸那滚圆的肚子,轻笑道“爱妃今日觉得可还好?”
杨茹微微一笑,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起身的时候有些抽筋,不过刘妈妈在,不多会便好了。”
皇帝蹙眉:“是得叫妈妈随时跟着,朕也好放心些。”刘妈妈是他的奶娘,如今年纪大了,将来恐也带不了孩子,但是懂得多,照顾孕妇却上手。有刘妈妈在,他也放心些。
这产婆与奶娘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孩子呱呱坠地那一日。皇帝面上淡然,心中却也有些担忧和害怕。女子生产本就一脚踏入鬼门关,又害怕她为杨家的事忧心过度,伤了身子,只能每天挑些好消息来报。
“你侄儿们已经到了两狼山了,想来不日就能带着你哥哥一起回来,你只要安心养好身子即可,到时候咱们的孩儿就能见着舅舅和表兄们了。”
想到这老舅舅和大表兄们,杨茹面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恩,日后咱们的孩儿还得跟着舅舅和表兄们练武呢。”
听她这么一说,皇帝觉得好像也不错。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全都体弱多病,将来他们的孩子练练武,当做强身健体也好。
到了晚膳时间,皇帝看着她吃了不少,心叹这一人吃两人的份,还真不是假的。过了孕吐之后,她的胃口就渐好,吃的不仅多,胃口也杂。就如此时,都将就寝了,又吵着要吃酸溜鱼片儿。
皇帝最见不得她撒娇,这原先的小脸儿如今圆润了些,却也更加叫人觉着可爱,心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端到她面前来,更不消说一盘酸溜鱼片儿了。吩咐了人去做,皇帝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老话说酸儿辣女,他便直觉她肚子里该是个儿子的。忧的是,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太医探了脉,道是她怀的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在民间,双生子许是举家欢喜的事,放在皇家,却不一定是件好事。两个女儿倒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皇子,那是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的。更有可能,按照前朝的规矩,只怕兄弟两个只能留一个。
他命太医缄口,不敢叫这小妮子知道,也更加不敢让朝廷内外知道。最坏的打算便是到时偷天换日,偷偷将其中一个放到宫外养育。否则,亲自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不只是他不忍心,更怕叫她知道了,只怕到时候便会恨他一辈子。
谁都可以,唯独关于她的事,他不敢赌。
“你慢些吃。”皇帝亲自陪着她,见她吃得急,连忙出声劝道。怎生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呸呸呸,皇帝连忙拍嘴,心里暗道,他自打自己嘴,过路神仙切勿当真!
杨茹没搭理他,这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吃饱喝足了,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谁料到了半夜,小腿又抽筋。皇帝一觉察到她的动静,连眼儿都不用睁,直接就摸索着给她按摩。这功夫,都练出来了!
原先这活是锦绣和朝霞的,只是她不爱在睡间喊人进来伺候,皇帝怕她一个人忍着,便问了太医,学了这一手。没想到挺管用,揉捏一会,她就消停地睡过去。皇帝睁眼一看,那小人儿正闭着眼,眉头儿皱得紧紧的,怀着他的孩子,连睡觉也不安稳,叫人又怜又爱。
这宫里原有规矩说怀孕妃嫔不得侍寝,只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帝自己长着腿,他要往哪里去,太后和皇后想管也没法。
杨茹自己就更不会推着他往外走了。无论是为了此刻的杨家,还是为了以后的孩儿,她都需要他的宠爱。
“官家……”在烛光跳跃了最后一下后,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在这一片寂静中,皇帝亲耳听到他怀里的小女子,喏喏地说了一句梦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微笑,他抚着怀里人日渐变鼓的肚子,安然地闭上了眼。
怀孕的日子过得很快,杨茹一天天地感受着肚子的变化,心态也渐渐地变化着。若说过去是为了杨家而活,如今,她已经无法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她骨肉相连,为了他/她,她也得好好活着。
前线很快传来消息,潘仁美果然‘死于辽军之手’,只是这叛国通敌的罪名似乎还没有流传开来,让她不免有些失望。
而此消息传来,不光是朝堂大震,后宫也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潘贵妃再也维持不住她贵妃的尊荣。杨茹虽足不出户,也听说她现在每日都前去福宁宫请安,相比于过去的高高在上,如今的潘贵妃显然像是失去了大树支撑的菟丝花,飘零无依,柔弱可怜,似乎稍微大一些的风雨就可以将她打散。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杨茹最怕这样的人,被逼到极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今她又是孕妇,即将临盆,一旦出现意外怕就得一尸两命,为此,皇帝和她都十分小心,连各种家宴国宴都以身子不适避了过去,而昭纯宫里,里里外外全都换上了杨茹自己的人,吃穿用度更是由锦绣、朝霞亲自过问,坚决不让他人接触。
大宋此次大败辽军,全国上下士气大振,举国欢腾,杨家父子凯旋归来,还未抵京,就已经成为大内外的热门话题。
佘氏时常进宫,如今丈夫和儿子们都安然归来,这个历史上着名的佘太君似乎更像一个贤妻良母,而非巾帼英雄。此刻,她正与小姑子说着生产与产后该注意的事,杨茹细细记下,一旁的朝霞和锦绣也都听得认真。
“嫂嫂,有些话我需得与您说。”犹豫许久,在嫂嫂临走前,杨茹还是开了口:“哥哥此次中毒受伤,只怕身子大不如前。”她沉吟道:“此次归来后,还请嫂嫂多劝劝,叫哥哥退了吧。”
佘氏看着自己的小姑子,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记忆中天真可爱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为官家最宠爱的妃子,思虑之深,之广,叫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自叹不如。看着那双沉静清澈的眸子,她慢慢点了头:“我会劝着你哥哥的。”杨家已经太过显眼,一个不留神,怕就会招致祸患。从古至今,功高震主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丈夫和儿子都能平安归来,她已经满足,再不求其他。荣华富贵本就不看在眼里,经此一遭,更是如此。
得到嫂嫂的保证,杨茹心安不少。哥哥与嫂嫂恩爱一世,也敬重自己的妻子,嫂嫂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些的吧。没了潘家,杨家决不能自寻死路。本朝重文轻武,为的就是防止武将作乱,杨家满门将才,若是还不知收敛,只怕就会成为皇帝心中的大忌。
大军正徐徐归之,杨茹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反倒是皇帝,心情好得很--他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最喜爱的妃子即将为他诞下皇儿,辽军元气大伤,边境起码有几十年的安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流芳百世也不过如此。
“爱妃。”越临近产期,杨茹就越懒得动弹,但是为了生产顺利,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每日散步。皇帝知晓她的不情愿,便时常亲来陪她。像今天这样,处理完政事便往昭纯宫来,已经快成习惯了。
“官家,您来了啊。”杨茹正卧在榻上,见皇帝笑着朝她走来,忙撑起腰,想要起身,皇帝见状,连忙快走几步,扶着她坐起来。
“刚刚接到快报,你哥哥不出三日便能抵京,到时候让你们兄妹好好见一面。”皇帝揽着她的腰,当初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如今已经成了便便大腹,但是也没影响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今儿天气好,你也许久未出门了,朕陪你去走走吧。”他不在的时候,谁也不敢带着她往外走,她自个儿也懒,便缩在这宫里,瞧着都快发霉了。
“劳烦官家了。”杨茹低眉,再抬头,脸上便是盈盈浅笑。怀孕的女子脸上映着一层母性的温柔,瞧着就叫人心暖。
按理说还有一月半才是产期,但她是双生子,太医关照了,恐会提前,这几日他就不敢大意,晚间歇在昭纯宫不说,白日更是让刘妈妈一步不落地跟着,产婆奶娘更是早早住进了昭纯宫,以防万一。
杨茹不知他的忧心,只觉这几日身子易疲,心情也时常起伏,心想着大概是产前焦虑。杨茹有时想着也觉得委屈,放在前世,她若是怀孕了,老公不得时时伺候着啊?任打任骂绝不还口,洗衣做饭时时操劳。哪里会像现在,他来看一看,得感恩戴德,晚上宿在她这里,还得被说一句‘不合规矩’,‘恃宠而骄’。
一想,不错的心情又败了个精光,莫名地想要发脾气。这会儿听他说起哥哥,只能努力掩下心中的烦躁,强撑起温婉的笑容,感激道:“多谢官家了。妾也思念哥哥了。”
皇帝见她笑容勉强,便以为她身子不适,忙低头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朕叫人唤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