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一根指头戳上我的额头:“德性。”
我宽宏的并没有跟她计较。
只是让众人退下,低声吩咐说:“现在已经卯时,想来早朝也快要结束了。你想个法子,避过众人的耳目,通知这几个人明日午时在一元饭庄天字丁号房等我。”
玄珠愣了愣,说:“一元饭庄的天字房只有甲乙丙三个……”
“你这样说,他们一定懂了。一元饭庄的天字丁房,这些大臣肯定都知道。”我在她手心迅速写下一串人名,然后问她,“这名字,记住了?”
玄珠茫然的看着我:“原来你这是写名字啊……我还想说我手心不痒,想让你别挠了呢。”
我分外挫败的坐在椅子上半晌,只得拿了张纸写了一遍,让她好好背下来,然后道:“你不要亲自去,唔……让画未或者玉瑶去吧。画未是爹爹的人,绝对可靠。玉瑶是温相的女儿,反正也脱不了干系的。你不要亲自去,你的目标太大。”
玄珠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肚子,嗫嚅道:“我已经很努力减肥了……”
我升调的“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满头黑线的把她望着,无奈道:“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官,目标太大。”
玄珠惊讶的看着我,说:“啊……我以为外人不会发现我最近胖了呢。”
我顿时觉得我和她简直无法沟通。
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演练如何发表这次的演讲,可是真的踏上马车开始出发去一元饭庄的时候,手心还是紧张的直冒汗。玄珠在旁安慰我:“没关系,大不了就是说错话被当场格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八年后还是一条汉子嘛。”
我吓得一身冷汗流下来,狠狠道:“我慕容以安对天发誓,我今天要是被当场格杀,一定要倒在你的尸体上面!”
玄珠无言以对,只能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说:“我的手扇的好酸,你能不能脱一件衣服?”
我刚要开口,马车却晃了一下停了下来。我愣了愣,外面传来画未的声音:“小姐,到了。”然后响起了摆脚凳的声音。
我的心口一紧,咽了下口水,转头看了看玄珠,毫无疑问的看到她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同时也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铁青着脸色的我自己。
我心觉得这实在太像是两个人准备去赴死的样子。我以前见到囚犯押送斩头的时候也都是这副神情,因此觉得我们两个这副样子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利,心想我也许应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可越是想说话,喉咙却愈发的干涩的吐不出一个字来。于是觉得还是应该先安慰好自己,再去考虑玄珠的心情。便在心里默念道:我是慕容以安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我是太皇太后我没什么好怕的。先生教我那么多其实为的就是今天吧,说到先生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话说可以改天去探望一下,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云游在何处……哎呀我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在如此飘忽的气氛中,我已经进入了一元饭庄的后院。掌柜低眉信手在前面引路,玄珠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突然语气严肃的叫我:“安子……”
她一向叫我小姐,只有在发生重大的搞笑事件和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会叫我安子,因此这一下我着实被她吓得不轻,惊恐的回头说:“怎么了?”
玄珠凄凉的看着我,默了默,说:“……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我“啊……”了一声,暗自感受了一下,果然是同手同脚。转头看了玄珠两眼,语气也是凄凉,说:“……你好像也同手同脚了。”
一元饭庄的后院有一处精致的、独立的小楼,小楼里有一处隔音极好的暗室,常提供给客人做密谈之用。暗语就是“天字丁号房”。我入得这天字丁号房,在座已有好几人,看到我来,全部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却只是一瞬便转为恭敬,起身就要拜我。
我连忙行了两步亲手扶起其中一位年岁最大的,语气诚恳道:“各位大人莫要多礼,岂非折煞晚辈。”
老大人的眼神闪了闪,依旧执拗道:“君臣有别,老臣参见太皇太后。”
这人在此处资历最高,是以其他人也都行了礼。他们低头拜下去,玄珠跟我对视一眼,我心里无声的叹息:恐怕今天真的有可能要倒在玄珠尸体上了。
玄珠的脸青了青。
我轻咳了一声走上去坐下,玄珠无声的掩门退出去。我目光扫过在座几位,左相秋怀远,右相温叔镜,太尉卫子骁,太傅李一景,镇北大将军连仲甫,和我的爹爹——抚远大将军慕容铎。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三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六个人,都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年岁也都不低。我的心里压力巨大,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张了张嘴想开始说开场白,唇角颤了两下……觉得我还是应该喝口水先。
喝了一口茶,浓郁的银针。我深吸好几口气,枯坐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各位……”说出口却发觉原来比蚊子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于是只好再次咳了咳,安慰自己说其实我是清清痰。
再次开口:“各位大人,晚辈慕容以安,今日将各位聚集此处,实在迫不得已。众所周知,当今皇上年幼,尚无法完全掌控社稷。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摄政王独揽大权。江山社稷如今表面稳固,似千年古树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可晚辈生怕大树内里招来腐虫,朝朝夕夕侵蚀之下,只怕家国天下日不久矣。
“晚辈不愿以太皇太后之尊相见各位,亦不敢妄自称大。昔年我遵旨入宫成为先帝嫔妃,时已三载。先帝见我略有才能,许我接手凤印、辅佐新帝。承蒙先帝错爱,即便先帝已人世不再,我却一刻也不敢忘怀先帝的恩宠,亦不敢忘怀先帝临终的嘱托。而今陛下年幼,尚不足够独自决断,可我却不能再将这天下放任下去。
“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手握重权,晚辈不愿拐弯抹角,不妨与各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各位在成为先帝的左膀右臂之前,有的是隐世高人,有的是郡县小官,但都是全凭先帝才有今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帝当年思量自己的身后事,恐太子身子不好无法担当大任,用两年时间,将这江山社稷完好的交在我的手中。
“晚辈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断不能容许这江山易主在我的手中。如今朝堂动向,晚辈料想各位心中比我清明。可是无论摆在面前的是怎样一条荆枣道路,晚辈今日在此立誓,两年之后,我要将这江山社稷,更加强大的交在陛下的手上。
“然而路途多舛,晚辈自知资历尚浅,不敢在众位面前托大。此等大事,实在不是晚辈一人便能完成。先帝临终前,曾言各位皆是他一手甄选提拔,皆是忠臣良将,是皇朝的中流砥柱。可晚辈深知,自古良将忠臣,有忠于社稷有忠于君王。可无论各位是哪一种,晚辈俯首,恳请各位忠于这皇朝帝国的社稷,忠于先帝的临终嘱托。恳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我毫不犹豫的起身,深深拜下去,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所有人都是震惊的神情,眉心拧成麻花的看着我,让我好饿。
我深吸口气,继续道:“绊倒我的人,我要让他永远起不来。扶起我的人,我会让他永远不会摔倒。今日晚辈斗胆,请各位立时拿定个主意——愿与晚辈并肩一战的,你我歃血为盟,从此生死一处;不愿与我一同冒险的,慕容以安念在各位对社稷有功,绝不阻拦。只要卸下权柄,我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保你全家平安离开帝都,隐名乡野。”
我站直身子,双手拢在袖中。长及脚踝的青丝松挽,层层累积在头顶上,白玉钗冰凉的贴着我的头皮。宽服广袖,裙裾逦迤曳地在身后不知几尺。烛火明明灭灭耀在我眼睛里,刺的我流下泪来。
“这江山既然是先帝亲手交给我,除了拼死维护,晚辈不敢再有他想。但请各位记住:这家国天下只属于陛下一人,慕容以安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分毫。不论是谁,以任何名义——”我眼睛扫过众人,凉薄开口,声音平淡,却金石掷地,一字一顿,“——概莫能外!”
足静了好几分钟,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眼里保持着玄珠所谓的“柔软而刚硬,谦恭而骄傲,诚恳而坚定”的我觉得说白了就是整个儿各种自相矛盾的眼神。
我心想,这果真是一招险棋。不过既然皇昭临死前跟我说他一切都已经暗中有了布置,而且又说了当朝一品六人全都是可信之人,我想应该不会差。总之赢了算我的,输了算我……先夫的。
然后左相哭了。
我吓傻了,被秋怀远扯着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望着,一面说:“老臣隐居乡野十余载,只渴望得遇明君。昔年承蒙先帝错爱亲自将老臣请出山野在朝为官,怎料先帝去的早,老臣空余治国之心却无奈新帝年幼无力施展,却没想到太皇太后如此胸襟抱负,老臣百年之后见到先帝,也能交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