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那可怪了,听说我相公都成您这儿常客了,怎么也不见您差人来知会我声?”几何冷笑,“这银子都在你姑娘身上败海了,我才听到风声。”
“哎呦夫人啊,大人平常来,只是叫姑娘们陪着听个小曲解解闷的,旁的什么也没做!老婆子马上给您请去,大人就在上面!”那老鸨忙不迭地献殷勤。
“前面带路。”几何将迅雷铳朝秦二一扔,大步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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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天威难测
紫绡帐,瑟瑟幕,两旁开,人影出。几何退了老鸨,蹑步入堂。
戴龙城仰在躺椅上,顾卿怜捧着酒壶坐在旁边,两人轻声细语着,也不知所聊何事。
“再喝就喝死人了。”几何妒意升腾,冷冰冰地插了话。
顾卿怜回头一瞧,见竟是一身喜服的几何,初有些惊异,但毕竟她是有些见识的大家闺秀,很快就淡定如常了。“表小姐。”她淡淡起身打了招呼。
“五小姐别来无恙啊。现在,得改口称我为戴夫人了吧?”几何不愠不火,“就算夫君再不乐意,今日也与我拜堂了。唉,在没收到休书之前,我必须得顶着这名号了。”
顾卿怜微微一哂,落落向戴龙城万福,“既然戴夫人和戴大人有话要说,奴家先告退了。”
几何盯着躺椅上的戴龙城,见他闭上了眼,心火难免上涌,“去吧,”她目不斜视地冲着顾卿怜挥手。
杂人退散,房间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几何缓缓踱步上前,俯视着戴龙城那微醺佯睡的面容。“四哥,相公……”她喃喃低语,“跟我回家吧。”
——这是明知不可能的废话,但她还是说了。
“四哥,看我漂亮吗?我穿的凤冠霞帔呢。”几何挤出了一脸笑,“我们拜堂成亲了,是夫妻了。我知道你的顾虑,你要做给世人看。可现在这儿没有外人,你就看我一眼,看一眼嘛!今天是一个女人最漂亮的时候呢,你看看嘛!”
戴龙城喉结微动,但始终没睁开眼。
几何心下恼火,想自己低三下四地来求他,凡事都先替他着想,如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四哥,知道我今天怎么来的吗?”她盯着他紧逼的睫羽,慢慢收了笑意,“我跟四卫营借了禁军,又借了火铳,‘砰’,把春香馆的招牌,给蹦了……”
戴龙城猛然睁开了眼。
“就算闹到皇上那儿,我也不怕!洞房花烛夜,我一定要见到我的相公,哪怕只让他看一眼。”几何得意地笑了,“四哥,我不会害你的。你好生和我说两句,我马上就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向天下人表明你的立场啊。我待会儿把这春香馆一砸,再哭着跑回家,哈哈,明天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站在东林党人那边了!这主意可好?”
“几何你疯了,别胡闹了!”戴龙城拍案,终于肯出声了。
☆、天威难测
“我没疯,”几何坦然极了,“我明白你的苦衷,夫唱妇随嘛,我可以陪着你‘唱戏’。四哥你明着可以不对我好,暗里咱们可以偷偷好!还有,四哥你唱戏可以,但不许和别的女人假戏真情了!尤其是那个顾卿怜!”
“几何,你别来瞎搅合了好吗?”戴龙城摇晃着坐直了身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回去吧,事儿本就不少了,你就别再添乱了!”
“那就把麻烦事说与我听啊!”几何瞧那模样更生气了,“四哥,我们已是夫妻了,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啊!以前我从不打探你的秘密,可此时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夫妻之间为何不能推心置腹地说说话呢?”
“推心置腹?”戴龙城闷头苦笑开来,“几何,你能和我推心置腹吗?”
几何怔了,“能!当然能!”她答得斩钉截铁。
“好。”戴龙城点头,缓缓凝望过来,“为何你能从诏狱中捞出顾大章?皇上一直宠信魏阉,偏听奉圣夫人之言。可这次,仅凭你的只言片语,为何能转而维护顾大章?”
“还有,”戴龙城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赐御婚,封诰命,赏王府,调禁军,砸官妓……几何,在大明,你凭什么能如此恣意而行?就凭你的木匠活?你就没跟我隐瞒什么吗?”
“夫妻……”他的一双眸子突然变得疲倦而忧伤,“娘子你能跟我推心置腹吗?有什么秘密,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吗?”
几何震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戴龙城能说及这些!“我……我可以发誓,我没有为阉党做事!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她只能反复重复这一句话,“时间会证明我的清白的!”
“哈哈哈哈……”戴龙城自顾笑了开来,“算了。算了。”他一把抓起了酒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都不能对你完全坦白,又有什么资格如此来要求你呢?”
“你别喝了!”几何扑上去压住了酒杯。
“喝醉了好,”戴龙城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喝醉了就不会想不开心的事……就会忘了你。”他张开嘴,将酒一杯杯直接倒入喉咙!壶空了,倒不出了,就将酒杯一扔,大笑着伏上了案几。案上的酒具被宽大的喜服袖摆扫落地,场面一片狼借。
“四哥!”几何心底突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到底有什么事,我求求你,告诉我好吗?”她跪下来,用力托住他的脸。
“他……喜欢你,是吧!既然招惹了……为何还要嫁给我?既要嫁给我,为何还要去招惹别人……折磨我,好玩吗……”戴龙城舌头僵直,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几何几乎晕厥了。“我没招惹人!你别胡思乱想啊!”
“顾……小姐如今是个可怜人,我对她没一丝非分之想。”戴龙城声音越来越小,“你如今要风得风……她想要的,你占了……就别再为难她了……”话音的最后,竟转成了轻微的呼噜声!
几何一时语塞,蹲坐当场。心内五味俱杂,周身虚软无力。她突然一时都不想在这里待了。“好,”她愤愤咬着嘴唇,“那个顾小姐,我帮你保下她的清白。”她都说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为你省下的钱,当我还你的账了!戴龙城,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忠臣赤子吧,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她甩手,毫不犹豫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捂着脸跑下了楼!
诰命夫人捂脸出来了,恶狠狠地扫视全场。那眼神太凶狠了,老鸨被眼风一扫,当即就吓失了禁。
“给我砸!”几何狠狠磨着后槽牙,“狠狠地砸!把这这这这全给我砸烂了!”她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还有!”她将瘫成软泥的老鸨揪了起来,“那个狐媚子顾卿怜,给我好生看着!若是让我发现有人敢捧她的场,我就把你送去东厂喂公狗!”
一行人回了戴府,已过子时。
几何默不作声地推门入屋,在喜娘和木香惊愕的目光下,自己穿上霞帔,戴上凤冠,蒙上盖头,端坐在婚床上。一夜,未眠。
卯正,新妇献茶。
戴母如今哪敢劳动几何奔走,天不亮就带着戴家所有人驱车前来,早早候在了花厅。可是,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四儿子,那个慧眼如炬,一心想娶几何,终得偿夙愿的戴龙城,不见了!
“不用等了。”几何平静地跨进了门槛,止住了乱哄哄的局面,“时辰紧,我自己来吧。”不用管事婆姨的指引,她独自一人捧着茶水上前,还未等屈膝开口,就被戴母心肝肉地一把拉了起来。“好媳妇……龙城也太不像话了!快去找!绑也给我绑回来!”戴母煞白着脸呵斥众小厮,那伸出的手指都哆嗦了。
“娘,相公昨个高兴,喝多了。伤了心肺,以至卧床不能起。”几何自然知道戴母害怕的是什么,“待会儿进宫谢恩,媳妇会跟皇上解释明白的。皇上宅心仁厚,定不会怪罪的。娘就不用担心了,喝了这茶吧。若是株连,岂不连媳妇及干娘一起罚了?”
戴家上下这才放下心来,所有人都长吁了口气,笑的春光灿烂不迭。戴母说,如今全是托这四儿媳的福,皇商也不上门讹银子了,反来帮忙了;戴长云说,年底的税钱也减了好些,官府人都成笑脸了;戴仲玉说,这阵子贩私货也顺当了,关卡路哨下手都客气极了……几何心头鄙夷。皇商、客税、卡哨多为阉党所把持,自然是从此把戴家当做自己人了。那戴母和杨裕环又好说歹说地要将管家权交给几何,好一阵闹腾,几何才推辞了出去。
巳时末,天启帝朱由校散朝,与皇后张嫣在坤宁宫受新人拜礼。见只有几何一人盛装前来,朱由校将嘴张成了鸭蛋形状。张皇后见势不妙,赶紧和风细雨地说了几句套话。几何将编好的原因糊弄上,三拜九叩,算是礼成。朱由校的脸色甚为不悦,几何只装作没看见,她和皇后一谢一受,将戏演完扭头就走。可事情果不出她所料,她刚行到宫门,就被人拐弯请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