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好像就是满心都觉得丢人吧,死死低着头一福:“多谢殿下。”
他放下手淡瞟了我一眼,半句好话也没有:“站都站不稳,这么笨,学什么相和大曲。”
我就这么放弃了。
后来,过了很久,已是他的嫔妃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这事,他才有些遗憾地笑道:“其实……你跳相和大曲挺好看的,朕当时问过府里的舞姬,说你学得很快。”
彼时我忍不住地瞪他:“陛下现在想起说这个了,当时可是陛下一句话说得臣妾学不下去了。”
他一声轻笑:“就是为了让你学不下去。你当你脚疼得走路都走不稳、背地里一边咬牙揉着一边哭的时候朕没看见?”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后来竟会让秋氏进宫来,她又偏是个刚烈的性子,竟就这样与他不相往来了。
“那天你跟陛下吵了一架么?”我问她。她摇摇头:“那倒没有。臣妾看到那满页的‘晏然安宁’时就知道静妃说的是真的,一气之下便跑了出来。后来陛下差人送东西来安慰臣妾,臣妾都如数送了回去,他也就知道了,就不再来见臣妾了。”她说着喟叹了一声,“所以……臣妾心里很清楚,臣妾斗不过您,宫里任何一个嫔妃也斗不过您。您能回来,陛下就必定会把您护好,再不会出之前的事了。臣妾明知这些,又怎么会去以卵击石害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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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燕宁苑,一言不发地上了步辇,才叹息地吩咐了一句:“去成舒殿。”
那天在成舒殿里,我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弄得他有些无措起来仍没想好怎么开口。最后只得直言说:“陛下……阿眉的事和秋宝林无关、先前臣妾的药膏也和她无关,您能否……复她的位份?”
他蹙眉道:“复她位份?”
“是。”我垂首道,“是臣妾毁了她的一辈子。”
“什么?”他一怔,随即慌了,“你……晏然,你听朕说,那两年朕实在是……不是有意要找个人替代你。”
我被他说得忽地起了顽意,板着一张脸大是不悦的样子。他急急又道:“虽然确实是因为相和大曲那事……但是朕只是那一时愣住了,后来没拿她当过你……”
我翻了翻眼睛,步步紧逼:“没拿她当臣妾,陛下还那么宠她?风光无限,两个月之内从才人到容华?”
“不是……”他当真急了,又不知如何解释,最终重重一叹道,“当时朕确是心里太乱,想找你又找不到、不知你在宫外过得怎么样……霍宁和你兄长把你藏得那么紧,朕只能干着急,所以……”
“所以陛下还是把她当臣妾了。”我严肃道,“这样看了她才觉得心安嘛。”
“是……也不是。”他痛苦地支了额头,“朕现在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思。”
“臣妾知道。”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认真道,“臣妾没有怪陛下……只是觉得委屈了她,她什么也没做错,不该是这样的境地。”
他侧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蹙起眉重重一舒气:“就不该说你从前‘不怕死’挺好,转脸就来看朕笑话?”
“没有,是陛下您自己心虚。”我好笑地睨着他又道,“再说,方才和秋宝林聊天,说起相和大曲的事,臣妾就又记仇了,当年因为陛下一句话没学下来,只好现在伺机报复。”
他又气又笑地看了我半天,继而扬声叫来郑褚:“传旨下去,复秋氏才人位,先前之事有冤情,都不必再提了。”
言罢转回头来看着我,淡问:“满意了?”
“多谢陛下!”我含笑一欠身,又道,“其实秋才人挺好的。”
“嗯。”他轻一挑眉,拿了一本折子来看。
“臣妾想让她搬来晳妍宫做个伴行不行?”
他合上那折子敲在我额头上:“得便宜卖乖,又成心给朕好看?”
明知道他和秋才人相见会有所尴尬——不过大概也不怎么会见着。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终于松了口:“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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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了旨意迁来晳妍宫随居,秋才人颇是惊喜。头一件事便是来向我道谢,我笑道:“怎么好受你这一声谢,说到底是因为本宫才牵连你至此。”
她复了才人的位子,身边的宫人也都补齐了。纵使她不在乎圣宠,但日子能过得好了心情也自然好,抿笑道:“什么牵不牵连的,到底是娘娘好心,不愿臣妾在荷莳宫受委屈。”
知她从前与红药相识,我便叫了红药出来帮她一起去打点着。她的住处是我亲自挑的,安舒阁,一个庭院尤为敞亮的地方,方便她练舞;且是又在晳妍宫较偏的地方,免得她平日里出入和宏晅碰上。
红药一直在安舒阁忙到晚上才回来复命,用手抆了抆额上的汗,笑道:“才人娘子委实是个真性情的人,不爱拘礼的,在荷莳宫时时有赵姬压着实在是委屈了。”
我颌首一笑:“本宫也挺喜欢她。你平日里如是没事,大可以多去陪陪她,到底是昔日帮过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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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阿眉的嗓子完全好了,我才敢带她再去见帝太后。故此帝太后虽则听说了此事,但见她已无碍了,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淡问我说:“哀家听说你求陛下复了秋氏的位份,又让她搬去了你的晳妍宫住?”
我静静一福:“是。先前陛下降她位份是因为臣妾的事,臣妾刚得知那是一场误会,不好冤枉了她。”
“你倒是大度。”帝太后轻声一笑,“如是日后坐到了后位上,是不是也要这样收买人心?”
“太后……”我犹豫了一瞬,却是没有跪下谢罪,只是无怯意地直视向她,“臣妾早已同太后说过,臣妾无心后位。陛下要给,臣妾不敢拒绝,但臣妾并不会如此去争。这后位于臣妾,实在是没有更好。”
“呵,你性子倒是也硬起来了。”她浅笑审视着我,“你既无心这些,便代哀家同陛下给赵姬说一说话。哀家身子不济了,不能看着她在宫里这么下去。哀家也不求她争宠能争过你,但求她能有个妃位相护。”
我短暂的一思量,面上浮起轻和的笑意:“这便是太后不说,臣妾也是要劝陛下的。臣妾和聆姐姐多年的姐妹情分,也不会看她如此下去。”
她如是就这么下去了,有朝一日凭着皇三子横竖都是个太妃,我又要如何报昔日之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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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隔三岔五向宏晅提起此事,加之帝太后也确实病得愈发厉害,他终于允了,复了她从一品妃位,犹以“静”字为封号。
旨意传下来,红药是头一个不高兴的,嘟囔着道:“凭什么她又能一举到那妃位上去。娘娘昔日不过是为了自保犯了些错,当即废了,再封充容、晋昭训的时候朝中多少人反对?如今她诞下怪胎那么不祥的事,大人们怎地反倒不吭声了?”
“左不过是本宫没有赵家这样的世家护着呗。”我轻轻一哂,“复位罢了,就让她复。本宫还等着和她算那笔账呢。”
自降位后称病不出已将近小半年的她,终于又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那天晨省时,她一袭新制的淡紫色对襟襦裙,珠钗步摇也极是讲究,可即便这样,也掩不住她失意多时带来的憔悴。
“静妃娘娘。”我在月薇宫柔云殿门口见到了她,微微一笑却未行礼,只颌了颌首,“多日不见,娘娘风采依旧。”
“拜昭训所赐。”她冷然一笑,掩饰不住的恨意。我自知她指的是大寒之事,却只含笑回道:“是,娘娘知道便好。若不是臣妾肯替娘娘说话,您哪儿来的今天的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