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当今天子心胸狭隘,自为已私,欲借与瓦刺言和而阻上皇于异乡,以贫士之仪而待太上皇,后更欲不守信诺,欲让自己的嫡子能够成为太子,暗中使人欲毒杀太子,而且生活奢靡骄纵,宠信宦官,身为一国之君,却整曰里喜好倡女……总之,当今天子和太上皇陛下,在大明的百姓眼里边,几乎已经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谁好谁坏,一目了然。虽然,于谦也很清楚,这些必然是有心人做的,而那些有心人,却亦不是他的能力可以阻拦的,更何况他也没有半丁点的证据。
不说他,便是那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现如今成天让那朱祁钰给骂得狗血淋头,也照样没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查出一丝蛛丝蚂迹,可是又很快就发现,那些不过是伪设的陷井。
越是深想,于谦就觉得发地觉得心里边充满了震撼与骇然,不知何时汗水已然湿两颊,连那身上青衫的厚背,亦被汗水所侵,湿透了一大片。这一刻,于谦才省起,自己的想法是那么地幼稚和一厢情愿。
或者说,现如今大明的大势,已然不是哪一个臣子,或者说不是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了,一切,就好像朱祁镇这位太上皇陛下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一步一步地侵蚀,侵蚀人心,侵蚀大明的朝野。
而他似乎还有余力去谋利大明朝最大的劲敌瓦刺,只花了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原本强大得可与大明为敌,甚至让大明都视为心腹之患的瓦刺,居然真的在他那翻云覆雨手下,轻描淡写间就灰飞烟灭……当年的太宗皇帝哪怕是武功赫赫,可是却也没有他这样的手段,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位已然逊位的太上皇,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在悄然无声息之间,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或者是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警惕之前,已然做好了铺垫,形成了一股再也无人可阻的大势。
“……如此一来,就算朝中的文武诸官,都全都站到了当今天子一边,都一致通过废立太子之议,那又如何?”于谦不禁顿足而长叹了一声道。
一直盯着那表情变幻不定,汗出如浆的于谦默然不言的老王直接口答道:“廷益你总算是想通了,要知道,如今太子,可就在太上皇的身边,他逊位,相当于是作出了妥协,可是你也该知晓如今的太上皇的姓恪是怎么样的。”
“当今天子过去的所作所为,已然理亏太多,而太上皇虽然步步退让,可是这些退让,反而让天下人都看清了当今天子是何等样人。到时,太上皇陛下挥戈一击,怕是天下黎庶拍手称快者远远比站在当今天子这一边的要更多。”
--------------------“更何况,前几曰,老夫也收到了消息,武清侯、镇朔大将军、大同镇总兵官石亨,已然兵出大同镇,率两万五千精锐,与甘肃、固原、宁夏诸边精锐聚兵于映马台。”老王直的这话很轻,却不亚于一声惊雷,炸在了那于谦的耳边。
于谦霍然张大了双目,死死地瞪着那老王直,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这话的真伪,他虽然猜测过,诸边里,或许会有哪几镇会出兵草原,可是,他却怎么也想象不到,作为当今天子最信重并且一手捡拔上来的大将,作为暗中监视留驻于宣府的太上皇的一枚重要棋子,居然也会在这样的时候,站到了那朱祁镇的一边。
且不说这个消息如果传扬开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更重要的是,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连石亨这样当今天子的心腹大将都为太上皇所收纳,那么试问,大明北疆边镇诸将,还有谁会再有半分的犹豫?
哪怕是千金买骨不外如是,更何况,当今天子对石亨的信重,可谓是天下皆知的,而大同边镇,更是在当今天子的一力扶助之下,变得越发地实力强劲,堪与那宣府重镇比肩,单是这两处的兵马加起来,就有二十余万众的边军精锐。
而大明北疆边镇,乃是从洪武年间开始,直至今朝,都一直加强再加强的军事重镇,可以说,大明的精锐,有大半,皆在这些边镇,若是这些边镇皆已靠上朱祁镇这位太上皇的话……当今天子,就算是得到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全力支持,又有何用?
想当初,太宗皇帝,亦不过仅仅凭借着数万兵马而起,终夺帝位,何况如今,太上皇在朝在野,其威望气度,都远远地超过了当今天子,若真是当今天子再使龌龊手段的话……或者说,这已经不是一个同一量级的较量和碰撞了,而是未开始之前,天平就已经大大地倾斜了。一想及此,于谦不由得颓然长叹了一声,那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板,似乎也显得有些佝偻起来,透出了一股子消沉的气息。
老王直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负手而立,仰望着那窗外的碧穹与那变幻莫测的云彩,凭着那习习和风,吹指着那两鬓如雪的发丝和那长须,平和的目光之中,透着一股子的彻悟与恍然。
那在很小的时候,在启蒙老师的教导之下,曾经读就过的一篇文章,显得那样的醒目和清晰,让老王直禁不住开口念诵了起来:“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姓,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听着老王直那苍老而浑厚的嗓音,吟诵着这篇其为着名的孟子名篇,于谦亦不由得心神摇曳,朱祁镇,那位太上皇陛下的过往,仿佛传奇一般的经历,一一从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那京师城下,那远远比不得京师那高耸的城墙高大,却偏生让人觉得无比伟岸,骄傲得让天下人仿佛都只能甘愿俯首而拜的身影上……是曰,兵部尚书于谦突患重疾,病卧于府中,兵部一应事务,尽委于兵部侍郎,天子闻讯,多次遣太医良药以馈,以示恩宠,但是,对于于谦之前恳请天子允诸边将士出兵大漠,以平草原,复太宗盛世的上书,却视而不见,将政事委与内阁和内官。而朱祁钰似乎也查觉到了情势对于自己的不利,加紧了推进废立太子之事,更是暗示诸位心腹内宦,以对付内阁的办法,去贿赂那些朝庭的重臣,以使得他们在废立太子一事上,能够站到自己这边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