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是在等你。”
庞涓大怔:“等我?”
“你不是来了吗?”
“我——我——弟子——”庞涓说不下去,竟自哽咽起来。
“庞涓,我知道你有心事,说吧。”
“先生,”庞涓泣道,“弟子是——是想——”
“你想下山,是吗?”
庞涓改坐为跪,叩道:“弟子不孝,不该生出这般念想。”
“是聚是散,皆是缘分。你想下山,下山就是了。”
庞涓再拜于地,泣道:“先生——”
“听你所言,可是想去魏国?”
“先生圣明。前几日弟子前往宿胥口,意外得知,魏王迁都大梁,在大梁设立招贤馆,正向天下招贤纳士。”
“是啊,眼下秦、赵、韩三国谋魏,魏国正值用人之机。”
庞涓暗忖道:“此生得遇先生,是天赐机缘。今日看来,先生学问,依然高深莫测。一旦别去,就等于断了求学之路。万一先生还有宝物,我若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吗?”
想至此处,庞涓眼珠儿一转:“先生,弟子虽然有意下山,可又感到学业未就,下山之后万一狼狈,岂不有辱师门?弟子是以前思后想,是去是留,难有主见,还望先生点拨。”
“你已得了吴起的用兵精要,若善用之,山外当是无人可敌,怎会有辱师门呢?”
听出鬼谷子话中有话,庞涓心中一惊,赶忙问道:“先生是说,山外无人可敌,在这谷内却有胜过弟子的?”
“是否有人胜过,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庞涓忖道:“弟子当然清楚。在此谷里,能够与我交手的唯有孙宾。就眼下而言,他所知的,我无所不知。我所知的,他却一丝儿不知,我们两个,谁高谁下,已是摆明了的。”
忖至此处,庞涓信心十足,再次叩道:“谢先生栽培。先生教诲之恩,弟子万死不足以报。弟子父母双亡,自进鬼谷,即视先生为父。弟子忧心的是,出山之后,山外驱驰不胜繁重,弟子若想再见先生,恐怕艰难。弟子——弟子真的舍不下先生哪!”竟自哽咽起来。
“你有此心,老朽已知足了。”
庞涓抆拭一把泪水:“弟子谨听先生之言,近日便下山去。”
“下山之后,这第一步棋该如何下,你可心中有数?”
“弟子欲去大梁求见魏王。”
鬼谷子摇头。
庞涓一怔,急急说道:“弟子恳请先生点拨。”
“先圣曰,‘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你将此言颠倒过来,或可成功。”
庞涓一怔,急将老聃之言颠倒过来,喃喃有声:“‘将欲张之,必故歙之;将欲强之,必故弱之。’”
鬼谷子缓缓问道:“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庞涓沉思片刻,眼珠儿连转几转,豁然开朗:“弟子明白了,谢先生指点。”
“明白就好。”
鬼谷子缓缓起身,正欲走开,庞涓急道:“先生,弟子还有一请。”
鬼谷子复坐下来:“说吧。”
庞涓不无忐忑地小声问道:“弟子下山,前路渺茫,能否得意,还求先生点拨。”
“此系命数,”鬼谷子应道,“你既有求,老朽可以点拨。明日晨起,你到山中摘取山花一枝,老朽为你占上一卦。”
庞涓叩道:“谢先生。”
庞涓许是过于兴奋,许是睡得太晚,翌日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庞涓睡眼惺忪地在榻上发会儿怔,猛地想起先生所嘱,不及洗漱,拔腿就朝山中走去。
“先生要我晨起摘花,日头已出东山,快要照进这谷里了,我该抓得紧些才是。”庞涓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
时已季秋,百花早已开过,又因山中高寒,野菊刚好含苞,不能算花。庞涓四处寻觅,急切之间,竟是看不到一支。
庞涓离开山路,向丛林深处走去。又觅一时,庞涓眼前一亮。一块石壁的僻阴处,一株草花开得正艳。
庞涓大喜,急前几步,方才看清是株马兜铃,上面花开两簇。
“倒是怪了,”庞涓自语,“此花夏华秋实,眼下已是季秋,当是结果辰光,如何这才开花?也罢,我且折它下来,看先生如何判决。”
这样想定,庞涓伸手从花簇下面折断,拿在手中细细观赏。
赏有一时,庞涓自语道:“此花开得虽艳,却是寻常花草,位卑身贱,不为大器,待我再寻一株名贵之花。”遂将草花扔在地上,复又向前寻去。
又寻多时,竟然看不到一株。庞涓原本不信命相,这又寻得气恼,遂将一脚踩在石上,自忖道:“先生什么都灵,只此故弄玄虚,却是可叹。大丈夫凭本领吃饭,小女人凭脸蛋得宠,天下之事,都是人为的,哪有什么命相?此花便不去找,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庞涓干脆一屁股坐在石上。坐有一时,见太阳越升越高,庞涓这才直起身子,按原路折回。经过原先弃花之处,庞涓不由得停下步子,盯住地上的马兜铃花又看一阵,弯腰捡起。
经过如此折腾,又经阳光照射,加之庞涓又是拦腰折断,没有连根拔起,两簇草花尽皆萎了。
“也罢,”庞涓将草花又是一番端详,摇头纳入袖中,“我且将此花拿回,先生万一问起,也好是个搪塞。”
回到山下,庞涓来到溪边,洗漱一番,这才整好衣冠,走向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