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噗嗤一笑,点头应了,夫妻二人便不再多说,细细吃了这婚后第一餐午饭。
午后二人略歇了一阵子,就动身去了园子深处的凌霜阁,刚一进园子,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打扮十分齐整的妇人迎上前来,满眼都是惊喜:“公子,今日来的好早。”
苏有容笑着拉了如筝上前,竟向着那人拱了拱手:“阿笈姑姑,娘亲醒了么?”
如筝看他行动,便知这妇人在他眼前是极有体面的,自然也按着他规矩来,上前施礼,那阿笈却赶紧侧身躲了:“哎呦,这是少夫人吧,真是折煞我了!”又转向苏有容:“姨娘想着公子要来,已经沏了好茶等着了,我这就去通报。”说着就折身向着院子正面的小楼走去。
苏有容闲闲地跟在后面,看阿笈去的远了,回头在如筝耳边轻轻说道:“阿笈姑姑不是下人,素日可以多敬着,千万莫打赏。”
如筝心里一奇:却不知这阿笈究竟是什么身份?当下却也不多想,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进堂屋大门,如筝便看到一个身着藕色弹花长衫的妇人满脸喜色迎了上来,对苏有容露出极为慈爱的笑容:“容儿……”却突然意识到如筝还在,脸色一红,又改了口:“少……”还没说全,便被苏有容一句话堵了回去:“娘亲!不许改口。”
那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嗔怪地笑了笑。
如筝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卫氏,前世的她虽然没有见过这卫氏姨娘几面,却也看出了如今的她和前世是大不相同,不但身材丰腴,脸色红润,整个人也显得很有精神,不似前世那般愁苦凄惶。
之前几次聊天,如筝知道苏有容是及其重视自己这个生母的,她自己重活一世,也多少抛开了前世那些礼法桎梏,略思忖了一瞬便恭敬下拜:“娘亲。”
一句话却是让卫氏惊喜地落下泪来:“这,这怎么使得。”赶紧伸手搀起如筝:“你们是主子,我是半个下人,可当不起!”
苏有容却是笑着一摆手:“怎么当不起,您是我娘亲,她是我娘子,自然要敬着您,我说当得起就当得起。”回头看如筝时,眼里却带着浓浓的情意和感激。
如筝坚持把一礼做足才起身,羞涩地笑着立在苏有容旁边,卫氏越看越欣喜,一时竟然愣住了,还是旁边阿笈笑着搬了绣墩给她们,笑到:“姨娘高兴糊涂了,您到是赶紧让公子他们坐下说话儿啊!”
卫氏这才笑着一合掌,赶紧招呼她们坐下,自己也坐了个绣墩,又让丫鬟们上茶,上鲜果点心。
阿笈指挥着丫头们忙活完,就哄了她们下去,自给三人斟上茶也退了下去。
卫氏看着苏有容和如筝,眼里渐渐就涌上一丝泪光,又掏了帕子抆去了,如筝这才又注意到了她右眼下面的泪痣,衬着她十分柔雅妩媚的容貌,端的是楚楚动人,根本不像个三十大几的妇人。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卫氏才渀佛想起什么似得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白玉镯子,笑到:“妾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少……筝儿你带着玩儿吧。”
如筝看着那镯子极其润泽,有如羊脂,知道是北地特有,十分难得的上好白玉,想想卫氏如今的身份,便明白恐怕是她压箱底的首饰了,哪里肯接,卫氏却强塞到她手里:“本来,妾算不得容儿的正头娘亲的,这样也是僭越了,你莫怪,我实在是欣喜,容儿他……”说着说着她竟然哽咽起来,苏有容和如筝赶紧一阵劝,苏有容笑着接过镯子,拉了如筝的手给她戴上:“得了,你就收着吧,不然惹得你婆婆哭上一场,今儿咱就都别走了,我娘亲一哭啊,那可是连台本儿,不看一宿不算完的。”
他一句话,逗得卫氏和如筝都笑了,房里的气氛就松缓了起来,苏有容和如筝陪着卫氏聊了大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开,行至寒馥轩门口,苏有容让如筝先进去,自己要去外书房舀些东西,如筝自笑着进了院子收拾停当,不多时,外面夏鱼便走进来报禀报,说是墨香奉公子之命来给少夫人请安。
如筝让人叫了,墨香迈步走进堂屋,脸上还是挂着那样恭谨,又不带一丝谄媚的笑:“小的给少夫人请安。”
如筝笑着让他起来,又叫浣纱赏了,这次墨香却是欢欢喜喜地谢赏接了。
如筝记得前世苏有容身边并没有一个叫墨香的书童,故而也不知他底细,只是苏有容信任的人,她也不存什么疑心,当下笑到:“你是夫君身边最得力的,有几桩事情,我倒要向你打听打听。”
☆、192新婚下
墨香笑着一低头:“小的不敢,小的和书砚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他少来内院走动,故而少夫人看见小的时候比较多,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如筝见他言语得体不卑不亢地,心里又赞了一声,点头言到:“我和夫君刚刚成亲,他院子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又不想多麻烦他,你来给我说说吧。”
墨香见如筝问的是这个,心里却是一喜,知道少夫人这是上心自家少爷了,当下笑到:“是,不知少夫人想要听些什么?”
如筝笑着端起茶饮了一口,又让浣纱给他舀了个小杌子坐了:“不拘内院还是外书房,你把夫君素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习惯和忌讳都跟我说说,另外这内外两个院子管事的是谁,也说一下吧。”
墨香笑着应了,略思忖了一下开口说到:“回少夫人的话,少爷素日里宽宏随和,并无什么禁忌,对我们这些下人,只要是忠心的,略有小过也不过是点拨几句罢了,饮食上……少爷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爱翅参燕鲍这些贵重的,只是嗜鱼,一日三餐不拘什么鱼,总是要有一条,少爷在家里轻易不饮酒,却是极喜品茶,可说是离茶不饮水,春夏里最爱齐云瓜片,秋天用乌龙,冬天用正山小种,都要市面上最好的。”如筝点了点头,一一默记在心。
墨香略微停了停,又到:“至于少夫人您问到院子里管事的,内院想必您也知道,是周妈妈,周妈妈虽然只是四十多岁,却是老太君跟前的老人儿了,为人周到办事麻利,也是最忠心不过的,周妈妈手下几位妈妈各管着寒馥轩的一些事务,稍后也要来给您请安,今日里少爷还吩咐下了,说是让少夫人您的陪房崔妈妈和周妈妈今后一起管着寒馥轩的大小事务,至于外院书房,现下管事的是小的和书砚,另还有筹棋管着书房里笔墨上的事情,画境管着外出车马和少爷的盔甲兵刃,另有些小点儿的书童都是听我们四人的。”
如筝见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丫鬟,心里便打了个点,当下笑到:“贴身伺候的呢?都是谁?”
墨香是苏有容手下脑子最活络的小厮,在国公府里又久了,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如筝话中之意,当下垂首答道:“回少夫人的话,少爷无论是在内院还是外书房,身边伺候的除了妈妈们和没上头的小丫头,就是长随和小子,三少爷自十四岁起就不用大丫头贴身伺候了,通房也是没有的。”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里先是一松,又是一阵触动:却没想到苏有容身边竟然是这样干净,当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才是真的君子端方。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不显,旁边的丫鬟们却不禁喜形于色,自然不是以为自己有机会上位,而是为自家主子高兴,也为着自己能陪嫁到这样一个干净的院子而庆幸。
墨香又说了些零碎的事情,天色就晚了些,如筝想着给苏有容备饭,便给墨香赏了茶,让他回外院去。
安排了秋雁去小厨房帮忙,不多时苏有容就带着几个长随,搬了不少书籍杂物回来,如筝带着丫鬟们到里间避了,苏有容收拾好了西面内书房,闪身进了里间:
“素日里我嫌麻烦,住在外院的时候多,如今有了小筝儿,却是要挪窝儿了……”他笑着走到如筝旁边,丫鬟们赶紧都避了出去,如筝抬头笑到:“都安顿好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如筝便吩咐人摆饭,二人简单用了些,苏有容就拉着如筝进了西间儿。
如筝看着一屋子满当当的书架子,忍不住叹了一声:“我还道柏儿那书房算是齐全的,却没想和你比起来,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有容拉着她坐在靠窗的倚榻上坐好,指着几乎顶到房梁的一架子书笑到:“我知道你也是个爱书的,这坐拥书城的感觉如何?”
如筝笑眯眯的点点头:“甚好,我也能看么?”一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略带忐忑地看着苏有容。
苏有容却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笑着点头:“当然,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的,过几天我白日里不在家了,你也好有个消遣,等晚上我回来,你就来这里陪我,咱们夫妻秉烛夜读,才是人间妙事呢。”
如筝松了口气,环视着四壁的书卷,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古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朝里即使是世家大族,也很少有纵着女儿读书的,顶多不过是读了女四书,再读些闺门诗选之流,一般有才学的女子,大多都是出身清流,嫁人之后却也要撂下书本,相夫教子了,像苏有容这样纵着甚至是诱着娘子读书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还没等她感慨几句,苏有容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头,拉着她站了起来:“差点忘了要事……”
如筝被他拉着一路走到书房西侧,好笑的看他挑起一个小帘子,拉着自己走了进去。
一进门,如筝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檀香味道,这和书房相连的小屋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天地,迎面是几乎占了一面墙的多宝槅子,乌黑亮泽,一看便是上好檀木所制,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放,靠窗的位置是和外间一样的倚榻,书案圈椅,正北面却是一个的小佛龛,上面一对儿博山炉缭绕着沁人心脾的檀香青烟,让人瞬间宁定了下来。
如筝知道苏有容前世是信佛的,今生看他性情大变,就没在此事上上过心,却没想到……
可待她仔细再一看,那个她本来以为是佛龛的家具台面上却是空空如也,形制也不对,倒是一个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