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花夜来的语声变得尖利,不自禁地说得越来越急:
“那宋婕妤恃宠生娇,最难伺候,敦煌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若怪罪下来,说我们抗旨不遵,甘家香堂如何承受得住?白妙既然不顾大局,我们也只有另找别人来制那款馨宁香,满足宋婕妤所好,东家你看如何?”
甘怀霜轻叹一声,竟是前所未有地踌躇难决:
“梅梢月影是白妙的方子,找别人来仿制,有抄袭翻版之嫌,素为香界所不齿。”
“那白妙自己不肯制,又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抄袭外头的香铺,都是我们甘家香堂自己的方子、自己的人,权宜之计,又有何妨。”
又是良久静寂之后,方听见花夜来谨慎的低语:
“我……我也是上品香博士,仅列白妙之下,东家若是信任我,不妨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试试?”
“你确定能制出来?馨宁宫给的时限就在下月,接下宫中的活计若是不能按时出货,要处刑下狱的。”
“呵呵,有什么不能呢。不就是梅梢月影加上青木香与顶勃梨嘛。”
“你能制出梅梢月影?那是白妙自己的方子,素来也由她自己制成香品,我可不能要求她把方子交出来给你。”
花夜来哑然片刻,似是下了什么难以言传的决心。
“能!……那宋婕妤又不是香道中人,就算稍有点细微差异,谅她也品评不出来。”
甘怀霜过了很久才开言。
“好吧,也只有如此了。这活计……我们接了,由你来制一款馨宁香,专供馨宁宫,不要在店中售卖,毕竟是仿品,不可与梅梢月影冲撞。”
“……”
花夜来似是欲言又止,没有回应。
甘怀霜放缓了声音:“如此处置,委屈你了,这一单货,抽六成给你,算是一点补偿。”
“哎呀,东家客气了。”花夜来这才轻笑两声:“东家才是忍辱负重了,夜来都有些看不过去。”
“没什么。”甘怀霜长叹了一口气:“白妙身怀绝艺,恃才放旷本是难免,也正是因为一心扑在香道上,全然不理凡尘俗事,方能制出如此神品。我只是生意人,做不到她的境界,唯有替她打扫这些俗尘就是了。”
“东家真真高风亮节。白姑娘确乎超脱凡尘,到甘家香堂这几年来,日日闭门造香,连家都不回的,也不见她家人来看望她,不知是怎么回事?听她口音,似是乌邑人氏?”
“他人家事,少叙为佳。你可还有其它事?外面还有人在等。”
“没事了,没事了。”……
门帘重又掀起,现出花夜来的身影。杏黄斗篷,翻着雪白的风毛,衬托得一张粉面娇艳无匹。依然是满脸温柔和蔼的微笑,眼眸光芒闪动,望了候在门口的莲生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飘然向廊外行去。
———
一道棉帘,隔得室内室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厅中暖炉烧着炭火,还加有沉香,熏得偌大一个厅堂温暖如春,香气馥郁而不失风雅。
甘怀霜坐在厚厚的锦褥上,斜倚凭几,怀中揣着一座小小手炉,妆容精致,环佩摇曳,一身华服美如神仙妃子,只是眼中尚有浓重忧色,不自禁地蹙着眉尖。
“东家。”莲生恭敬施礼:“有事找我?”
胸中不是不忐忑,一颗心跳得呯呯直响。素知甘怀霜日理万机,不轻易见人,尤其她一个小小七品香博士,若无大成果也无大过犯,等闲没机会见得店东一面。如今一大早地就把她传了来,真不知是吉是凶。
全凭自己问心无愧,努力维持一个平稳语声。
☆、第38章 如何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做了一点修改,关于辛不离家的地:
原文写的是辛家借住乔府的地,即将被乔府收回;现在改成原本就是辛家的地,因借钱抵押给乔府,现在还不上钱,即将被乔府占去。
“莲生姑娘。”
甘怀霜上下打量她一番, 方才沉声开言:
“如今已是严冬, 你为何还穿这么单薄的衣衫, 每月四吊的工钱, 难道是有人克扣了你的?”
莲生身上,依旧是刚入香堂时置的那套淡绯短襦,玉色罗裙,历经厨房油烟泥污蹂-躏,早已经颜色黯淡, 全靠精心的浆洗缝补,维持着一份整洁。此时天寒地冻,穿这一身衣装的确已嫌太冷,刚才在门外冻得瑟瑟发抖, 一半也是因为衣衫太过单薄的缘故。
“没有没有。”莲生赶忙摆手:“工钱给得很足, 足够莲生用度,只是莲生有个心愿尚未实现, 要多存些钱帛, 故此节俭一点。”
甘怀霜微一扬眉。“什么心愿,要如此倾力来求,可以闻听一二么?”
“这个……”莲生难为情地咬了咬手指。
她的心愿, 其实也很简单,是想帮辛不离家赎回地产。
辛家欠乔府的高利贷, 至今还剩二十几吊未还,到明年春天若再还不上,连房带地归乔府所有, 全家都要被扫地出门。二十几吊的巨款,辛家哪有能力偿还?十几口人眼看就要流离失所,不离哥哥每次一提起来都心急如焚。
如今莲生有了可观的收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他家还钱赎地,再不用担心被人撵走,就算日子苦一点,也起码保有个立足之处……
“不方便说就算了。”甘怀霜见她神情犹疑,当下也不多问,只望向手中焐着的黄铜手炉,轻轻打开炉盖,以铜箸拨了拨炭灰:“我只是奇怪,听闻前几日有个贵人光降店堂,点名送了你一套华贵衣装,却怎么不见你穿出来?”
坏了。
终于被店东追究了!
这要怎样解释才好?说是那韶王殿下送的?为什么要送她一个小杂役一份厚礼?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什么来由,什么用意?如此奇特的交往,搞不好要追溯到自己的变身异能上去……
“不知名的金主,出手一份惊天厚礼,这可-荣耀得很啊。”甘怀霜容色平静,语声却越来越是寒冽:“换作旁人,必得昭示人前炫耀,你却一古脑收起来再没动过,岂不是衣锦夜行?是想隐瞒,还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