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做戏,所有让她哭泣的人都该死,即使只是做戏,在其他人面前哭泣的丫头也该好好收拾一下。
三爷是这样想的,所以来到了英华高中的校门前,却不想又看到方才那一幕。
虽然凌晓的情绪已经控制收敛了很多,仅仅是目含哀伤、笑容苦涩,但是在三爷眼里却仍旧怎么看怎么碍眼。
瞬时间,原本稍稍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翻涌,同时还有沉闷的胸口和心脏针刺般的绞痛。好不容易等到她脱离了人群上了车,想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的三爷在真正面对惊疑不定的凌晓时,却又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肠,甚至连说上一句重话也不舍得。
从小到大,三爷从未感觉如此的挫败。
“行了,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我要吃了你似的。”三爷叹了口气,将凌晓的碎发缕到耳后,“我不是说你这样做不好,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凌晓抬头,怯生生看着三爷,目露疑惑。
三爷微微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对待,不值得你扮出这般楚楚可怜的弱者姿态,更不值得你用眼泪去打动——即使那是假的。”
凌晓的目光由疑惑转向怔然。
“我们家的凌丫头应当是一直笑着的,笑得开心、张扬,肆无忌惮,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去为他而掉眼泪,就算是虚情假意的也不行。”三爷缓缓抚着凌晓的发,柔声说道,“我知你想玩,这次便先罢了,但是绝对不准有下一次。女人的眼泪是武器,但是这项武器,你不许用。”顿了顿,三爷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是眼泪,还有什么相貌、身体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给我小心着收好。”
三爷的语气和缓,却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霸道,凌晓怔了怔,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
三爷的神情更是柔和,轻轻拍了拍凌晓的头,以示嘉许,随后又伸手将她搂回怀里:“以后,你不需委屈自己,也不需为了迎合什么人或者是对付什么人而遮掩,只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凌晓轻轻应了一声,靠在三爷的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没来由地感觉无比安心,似乎只要有三爷撑着,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甚至也无需算计,只要肆意翱翔。
就在早已忘记该如何安心依靠的凌晓为这样的感觉茫然不已的时候,三爷原先搂着她肩膀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到她手边,轻轻握住。
凌晓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与三爷的手心相对,十指相扣,心里突然狠狠一动,动得她有些心惊肉跳。
天地君亲师,这是五类最不容亵渎的存在,凌晓不信天不信地,乱世中更无君,唯有亲与师才是需要敬重的。凌晓有父亲,但是有父还不如无父,自从重生,她便再也没有将他当成父亲看待。
唯有三爷,凌晓这辈子唯有三爷,既似父兄又是师长,凌晓觉得自己仅仅是刚刚一瞬间的悸动,也似是对他的亵渎。
——她一定是从未被人如此关怀过,于是昏了头了。
☆、第三十六章 少年(二十七)
因为有了三爷的那番话,凌晓迅速从“情伤”中“振作”了起来,恢复了以往的乐观与活力。众人在感慨她坚强开朗的同时又不由得欣羡她这堪称没心没肺的自愈能力,而另一方面,宋文斌与白霞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宋文斌很失落,因为凌晓在走出阴影后再也不会待他向以往那般亲昵了,她会礼貌的微笑,会彬彬有礼的问候,就像是面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中间隔着厚厚的透明的墙壁。即使凌晓曾经说过做不成恋人还会情同兄妹,但是这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不管是凌晓、宋文斌亦或是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凌晓让宋文斌真正尝到了得而复失的苦闷,每每在远处看着凌晓神采飞扬地与其他人交谈,但是面对他的时候笑容便立即淡了下来,宋文斌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灰暗。
倘若说宋文斌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话,那么白霞那边可当真是水深火热了。
虽然因为宋文斌的坚持,白霞终于在名义上成为了宋家的人。即使她如今真正搬进了宋家,但是这般没名没分的寄人篱下却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宋家夫妇待她极其冷淡疏远,甚至隐含恶意,宋家的下人也在私底下对她诸多刁难、冷嘲热讽。白霞只能告诫自己要一忍再忍,有朝一日翻身,便能将今日所受的苦楚统统报复回去。
即使有心想要寻求宋文斌的庇护,希望他能为自己出头,但是男主外女主内向来是中国的传统,男人极少插手后宅里的事情,更何况,宋文斌此刻也沉浸在懊悔忧伤之中,有哪里来得多余的精力与耐心去照顾白霞的感受呢?
思考再三,由于情况实在是越来越不妙,白霞终于打算翻出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利用自己凌家的血统和宋家希望与凌家联姻的想法,为自己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宋氏夫妇听到白霞的表述后很是吃惊,在诸多探查、确定白霞所言属实之后终于动了心思——既然凌晓这个儿媳妇是得不到了,那么有一个凌霞在也勉强能稍加弥补。
最为关键的是,让凌父承认白霞的身份,真正认祖归宗。
于是,在某日晚餐的时候,凌父突然开口问道:“晓晓,关于白霞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凌晓的动作一顿,拿起餐巾不紧不慢地抆了抆嘴角,目光宁静澄澈:“我不是很了解,原先我以为她还是不错的,但是如今……无论她是被迫还是自愿,我都永远不会喜欢她。”
凌父尴尬地捏了捏手中的叉子:“其实,她……”
凌晓抬头,紧紧地盯着凌父,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让凌父竟然产生了一种似乎被看透了一切的恐惧。
最终,凌父还是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因为他被警告过。
那些或明或暗的人物似乎在一直窥视他的思想一般,对他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想起刘铭用张凶狠狰狞的面孔,警告他凌晓是凌家唯一的大小姐,倘若他胆敢让凌晓有半分的伤心难过,那么也许第二天,沪市就没有一个凌家了。
凌父当然不是被吓大的,但是对方毕竟势大,也是敢说敢做的蛮横人,凌父不得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收下白霞,与宋家联姻,却会失去诸如刘铭、邵家之类更大的助力,这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凌父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正用优雅仪态用餐的女儿,实在想不通,发生在她身边的风吹草动怎能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而那些向来忙碌又眼高于顶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而降尊纡贵地威胁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一定是有什么他忽略掉的,但是,那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隐藏在凌晓身后的巨大势力,这让凌父又是兴奋,又隐隐有了种被威胁到地位的警惕。仅仅是想收下一个私生女罢了,就遭遇到了如此大的阻力,倘若说这其中没有凌晓的功劳,连凌父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那又如何呢?就算如何忌惮自己的女儿,凌父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对她退避三舍,以求双方相安无事,共同追求最大的利益。
看着凌父神色凝滞阴沉,凌晓垂下视线,微微勾了勾嘴唇,非常满意于自己的父亲识情识趣儿,懂得不要拿白霞之类会坏了人胃口的东西来询问她的意见。
也不知当信心满满地甩出自己最大底牌的姐姐得知最后的结果时,会是如何精彩的表情呢……不能亲眼看到,还真是有点遗憾。
白霞的表情当然是精彩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天崩地裂般的绝望。
在宋宅的大厅内,凌父与宋家夫妇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表情冷淡地说出了自己唯一的选择:“凌家只有一位大小姐,那就是凌晓,至于白霞什么的,即使她是我的女儿,也与凌家无关。”
宋先生同样难以理解凌父的回答,皱眉问道:“尚峰,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向来不会是感情用事的理智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样表态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明明是一件双赢的买卖!”
“倘若与我们两家而言——不,应当说是对宋家与我而言,这的确是双赢。”凌父声音低沉,他与宋先生一起创业起家,虽然后来因为经营问题偶有冲突,却仍旧是良好的合作关系。今日拒绝了宋先生合情合理的提议,凌父必须要给他一个能够说服他的交代,“但是,对于其余人而言,也许会触犯到他们的利益。”
“其余人?”宋先生沉吟良久,疑惑地问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因此而被触犯到利益。”
“想不到?”凌父冷笑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一直都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是,我最先也的确没有想有到过——我们都太看轻晓晓了。”
“晓晓?!”宋先生吃了一惊,“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按照常理说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的,顶多哭哭闹闹发发脾气罢了,我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凌父叹了口气,“但是现在我发现,晓晓是不同的,她平静得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却架不住有疼她爱她的追求者和义兄,还交往了一大帮子身份非凡的朋友!倘若我们提了一个与她有怨的人和她平起平坐、侵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还不知那些站在她身后的人会怎么帮她讨还公道、对付我们两家呢!”
宋先生沉默了,自然也想起上次在凌晓生日宴上出现的那些人,却仍旧有些难以相信:“只是些晚辈而已,就算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影响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