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依我看,咱们拼了便是。大汗还记得当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战么?咱们不也是中了埋伏大败。只剩下了三千人马。咱们当晚便杀了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垮了他们。这之后大汗无往不利,横扫草原。今日的情形难道比当年还糟糕?咱们还有三万多兄弟,莫如今夜,趁着他们战后松懈,咱们出城反攻他们的大营,或许当年的情形会再次重演。”大将花不鲁大声说道。
众回纥将领的脸上泛起了光,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了那一次的战斗的,那一战绝对是他们最骄傲的功绩。此时听花不鲁提及,人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激情来。
然而,骨力裴罗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外,骨力裴罗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那场经典之战而兴奋,相反,脸色却更是灰败。
“诸位,情形和当年已经有所不同。当年我们的对手是对我回纥部落极为轻视的突厥人,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王源的神策军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攻的可能么?从今日之战的安排和调度上,那王源是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反攻唐军大营,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众将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很多人虽然并不为然,但这件事说起来热血沸腾,但真干起来,恐怕却也难如人意。十万大军都没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其实,骨力裴罗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骨力裴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战的失败,也很想找机会扳回。但他也知道,现在输的是一大半家当,若是再输一次,那便输了全部的家当。现在这三万兵马如能脱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这三万兵马再葬送了,便连大草原上也无法立足了。他回纥部落本就人数少,此刻统治着大草原上的众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为自己战胜了他们,迫的他们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们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马全部葬送在这里,突厥部落必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罗想找回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后路。此时此刻的骨力裴罗和两年前早已大大不同。两年前他是个可以压上一切的赌徒,因为他的本钱本就不多,以小搏大何乐不为?但现在,他拥有了更多的本钱,绝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大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几十只苍蝇在帐内嗡嗡乱飞,伺机在人的伤口上停留吸血。这种气氛是让人窒息的,可是偏偏无人有办法化解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沉寂,大帐周围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倒下的声音。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块巨大的石头穿透帐篷的顶毡轰隆一声落在大帐里,正好砸在桌案上,顿时桌案上的酒壶茶盏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变成一片狼借。
第1056章 和谈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骨力裴罗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启禀大汗……敌军在往城里打炮。”大帐外,亲兵惊慌的声音传来。
“什么?他们在攻城了么?”
“没攻城,只是往城里打炮。就是那种连城墙都能击穿的铁弹子。”
骨力裴罗大踏步的冲出帐外,将领们也紧随其后来到外边的花园里。但见距离金帐十几步的地方,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倒了下来,断口参差,那是被城外敌军的铁炮弹硬生生的砸断的。周围几座房舍也塌了半边,都是那些铁炮弹的杰作。
“轰轰轰。”呼啸声中,又是几声剧烈的轰鸣,不远处的一座木楼顶部木屑纷飞爆裂开来,整个屋顶塌陷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抱着头蹲了一下,然后他们明白了,那还是城外发射进来的铁炮弹的杰作。
“这些炮居然能打到这里么?这里距离西城可是足足有三四里之远啊。唐人的攻城武器居然这么厉害。”一名将领惊骇的话语代表了此时所有人的心声。
轰隆之声不绝,周围院落里,街道上传来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街道上到处是人马奔走之声,他们总觉得似乎奔逃才是躲避这空中打击的办法,但其实这根本没用。因为没人知道炮弹的落点,也不知道下一刻它会落在何处。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站着不动,手下将领连拉带拽的将他拉到一座房舍屋檐下躲避。虽然若是炮弹落下,房舍恐难抵挡,但毕竟头顶上有东西遮蔽,心里会感觉安全一些。
轰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告结束。但即便只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给丰州城中带来的破坏和恐慌也很不小。骨力裴罗等人便亲眼看着花园之中的金帐被三枚铁弹直接命中,砸塌了坚固的骨架和廊柱,将骨力裴罗的金帐砸成了一摊废墟。若是众人还在金帐之中的话,恐怕有人要送命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糟糕,敌军虽未攻城,但这比攻城更让人胆怯。对方的攻城武器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丰州城,也就是说城中的任何一处都不是安全的。死伤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种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和恐慌才是最要命的。本就已经大败而归,心气和士气都低落到谷地的回纥将士们,再经受这样的骚扰,怕是很快便要崩溃了。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的带着众将从花园中出来,打算去瞧一瞧城中的破坏和伤亡情况,鼓舞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他们刚刚走出州衙门外,便见十几骑兵马从西边街口飞驰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在城头负责守城的骨力裴罗的长子磨延啜立。磨延啜立是骨力裴罗最喜爱的儿子,骨力裴罗对其宠爱有加,所以大战之时让他留守在城中。乞扎纳力阵亡之后,骨力裴罗便让磨延啜立顶了他的位子,负责在西城坚守。因为只有他还有精神撑在城头,其余将领们都已经心力交瘁了。
“父汗,父汗。您没事吧。”磨延啜立远远叫道。
骨力裴罗心里一阵温暖,儿子还是贴心的,特意赶回来询问自己的安危,自己没白疼爱他。
“我没事,你不在城头驻守,来此作甚?”骨力裴罗皱眉道。
“父汗放心,唐人并未攻城。他们朝城头射了一封信,是给父汗的信,儿不敢耽搁,亲自送来了。”磨延啜立这才说出了他的来意。原来不是特意来查看父汗的安危,而是来送信的。
“信?”
骨力裴罗愣了愣,旋即急不可耐的从磨延啜立手中接过那封信来。扯开信封取出信笺便看了起来。片刻后,骨力裴罗的脸色变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大汗,信上说的什么?”将领们纷纷问道。
“你们自己瞧吧。”骨力裴罗将信交给身旁的将领,皱眉沉思起来。
一名将领拿了信笺颠三倒四的看了半天,皱眉骂道:“汉人的字真他娘的难认,老子不认识。”
周围众将纷纷骂道:“不认识字你抢在手里作甚?瞎耽误功夫。桑木将军念出来便是,桑木将军识得汉人的字。”
信来到了桑木将军的手里。桑木开口读道:“大唐西平王、右相国、剑南河西陇右三镇节度使王源忠告怀仁可汗骨力裴罗。曰:尔等蛮夷,犯我大唐,占我城池,辱我百姓。罪大恶极,其罪难恕。今我神策军挥军北指,略加小惩,教尔等蛮夷知我大唐之威。今次之战,尔等当知我神策军之力,非尔等蛮夷散勇可敌。现本应挥军攻城,除恶务尽。但念及回纥部落当年曾受我大唐天恩,乃我大唐臣属之国,也曾为我大唐效力,故而本人思虑再三,决定给尔等一个洗心革面之机。今限尔等于酉时之前献城受降,不得推诿。若有顽抗,必杀尽尔等狗头,绝不宽恕。”
“草他娘的,这狗娘养的口气好大。”
“去他娘的,献城受降,岂非任他宰割?狗娘养的小兔崽子想得美。”
众将领一片大骂之声。
骨力裴罗却没有骂人,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面色阴沉作沉思状。
“大汗,这厮如此无礼,咱们可不能献城投降,咱们跟他们拼了。”桑木将军沉声道。
众将领都看着骨力裴罗,等着他对这封信的表态。骨力裴罗抬眼看了看众将,哑声道:“诸位兄弟,你们觉得王源这厮跋扈蛮横,欺人太甚。但你们想过没有,此时此刻,他有这跋扈蛮横的本钱。他们没有攻城,只往城里发了一轮炮击,这便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轻易的攻下城池,将我们歼灭。无论你们多么愤怒不满,可他确实可以做到这点。他们可以轻易破城,我们会全军覆灭。”
众将愕然,大汗以前绝非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大汗变了。难道说大汗当真要献城投降不成?问题是献城投降之后,岂非任人宰割了,也未必能有活路。
“诸位兄弟,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能攻下城池歼灭我们,却跑来劝降。以目前的局面,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是啊,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不直接进攻?莫非以为我们真的会献城投降不成?来个先礼后兵?”有人沉吟道。
“绝非是什么先礼后兵。我们已经进行了一场殊死大战,现在还讲什么先礼后兵?我刚才想了想,突然想通了这个道理。他们是怕我们拼命,他们不想逼得我们拼命,因为他们不想再死伤兵马了。”骨力裴罗抹着黄胡子道。
“父汗,这又是为何?他们怎么会为了顾惜兵马死伤便不攻城了?”磨延啜立不解问道。
“儿啊,你不懂。这个王源虽然是什么大唐的右相,什么西平王。他也口口声声大唐如何如何,但其实他可不是什么大唐的顺臣。李瑁为何向我们借兵?不就是因为这个王源根本不听李瑁的调遣,反而是他的心腹大患。我在想,今日这一战,王源其实也损失不小。虽然……虽然我们输的更惨,但我们只有他这一个敌人,而他王源,还有一个敌人,那便是大唐现在的皇帝李瑁。如果王源的兵马遭受重创,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说,王源担心兵马损耗太多,回过头李瑁便会对他动手?”一名将领脑子灵活,瞬间领悟了其中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