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将军也还是歇息一会吧,也不急在这一时。您不也热的够呛么?咱们都已经急行四日了,何必这么着急。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罢了。一会儿柳将军您督战,看我老常带五千人一个时辰便拿下此城。”常有旺道。
柳钧笑道:“常有旺,您倒是信心满满啊。临行前大帅如何嘱咐的?要这次我们面对的是回纥兵马,可不能掉以轻心。今日六月初八,大帅要我们初九之前攻下吴忠,打通通向西岸的渡河通道,这次我们骑兵为先锋,可不能坏了大事。”
常有旺道:“放心便是,大帅领军,又有柳大将军亲自指挥,岂会出乱子。叫我说,我们大帅太小心翼翼了些。我神策军无敌于天下,现在还会怕谁?”
柳钧笑道:“骄兵必败,这是至理名言。莫耍嘴了,听你的便是,咱们也喝些清水歇息片刻,但地形是要去看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否则两眼一抹黑的冲杀过去,岂非是乱打仗?”
常有旺笑道:“说的是,柳大将军越来越有大帅的气度了,行事思索均像是大帅的翻版。”
柳钧微笑道:“我哪有义父所能之万一?能学些皮毛便已经很开心了。”
人马都喝了些水后,喘过气来,柳钧翻身上马,带着常有旺等十几名将领盯着烈日沿着黄河河堤往北疾驰。不久后,下了河堤上了一道郁郁葱葱满是草木的山梁。众人在山梁上下了马,为了减小目标,几人钻进树林里,猫腰站在树林边缘往山梁下观瞧。地势绝佳,能见度也很好,下方七八里外的景象尽入眼底。
但见山梁下方往北七八里之地均是一片平畴之地,看上去原来都是田地,但现在都已荒芜长满了杂草,倒像是一片草原。一座城池就在平畴尽头矗立。一看那座城池,柳钧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身边的众将领也迅速眉头紧皱了起来。
“常有旺,你还敢说带着五千骑兵一个时辰便可攻破此城么?”柳钧沉声道。
常有旺皱眉道:“不敢说了,怎地吴忠县城居然这般的雄伟?不是说只是一座破旧的城池么?这看上去像是新近加固过的模样。怎地胡人也学会修建城防凭城防守了?”
柳钧冷笑道:“所以说,这回纥人不是一般的胡人,他们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变通。大帅说过,之前的胡人善于野战不善守城,于每每夺我城池,但却守不住。久而久之便只会劫掠了财物百姓带走,反而不敢占我边境城池。可回纥人却不同,他们其志不在于财物百姓,而是在土地城池。行前义父估计,如吴忠这般紧要的渡口南岸的城池,回纥人必视为珍宝,必重兵把守加固城防固守,现在看来,义父的话应验了。”
常有旺点头道:“大帅确实料事如神,看着城池城防,确实是新加固的。这帮胡人必是逼迫百姓们替他们加固城防了。这么看来,起初城中守军两千人的情报恐怕也不准确了。”
柳钧皱眉点头道:“定是不准确的,回纥人增兵于此了。看来是要严守这座城池,作为黄河南岸的一座堡垒了。”
“柳大将军,这可麻烦了,我们这一万人只是骑兵,又无攻城器械,这可怎么攻城?难道硬冲么?那代价可大了。瞧那城墙上居然有那么多的箭塔,硬冲怕是要死伤不少兄弟。”一名将领在旁低声道。
“老马,慌什么?这就已经尿裤子了?”常有旺喝道。
“我才没尿裤子呢。我是担心死伤太多。咱们骑兵本就不是攻城的。若是如之前所言的是一座破烂小城倒也罢了,但现在这城池可不是情报里说的那样。”马副将沉声道。
“是有点麻烦。攻城器械都在后面的大军之中,起码三四天才能到。若有神威炮,还怕这么点城防?柳大将军,要不然咱们等一等大军吧。无攻城器械,怕是有些枣手。”常有旺也捏着下巴上的黄胡子皱眉道。
柳钧缓缓摇头道:“不可。大帅下达的命令是九日彻底控制吴忠县城,控制住渡口迎接大军渡河。等候攻城器械?岂非是告诉所有人,我们一万前营骑兵拿这小城无计可施?你们日后还想抬起头来么?”
常有旺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老常可以忍,柳大将军被人瞧不起可不成。这要是叫宋建功刘德海他们当做笑话说一辈子的。步兵和炮营的兄弟早就看我们骑兵眼红,这么一来岂非要教他们笑掉大牙。不多想了,硬攻便是。咱们一万兵马,硬攻是绝对能攻的下的。大不了死伤些兄弟就是了。宁愿死伤些兵马,也不能认怂。”
柳钧摇头道:“拿兄弟们的命来赌气,你常有旺有长进啊。你抱着这种想法,骑兵前营还怎敢让你统帅?没听大帅经常说么?现在我神策军中每个人都是宝贝,都是精英。为何大帅不扩军?以我神策军的声望,大帅只要放个话,二三十万兵马随随便便便可募集到手。但拿人命去拼,可不是我神策军的风格。”
“这……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又不能强攻,又没有攻城器械,又要减少伤亡攻下此城,这不是两难么?”常有旺摊手道。
柳钧眯着眼沉声喝道:“可以智取。事事蛮干,那还长着脑子作甚?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有了计策了。如若成功,便可一举拿下此城。”
……
吴忠城领军守城的回纥将领名叫图卢姆,他本是回纥大汗骨力裴罗族中的一名普通的牧马人。在以往三十年的岁月里,他和草原上的一根小草一样的籍籍无名。穿着破烂的袍子,喝着劣质的马奶酒,顶着懒散的鸡窝一般的辫子头在草原上游荡着。他人生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牧马,然后从主人骨力裴罗那里领取微薄的报酬,然后买酒买饭吃。活到三十多岁,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无数次悸动的时刻,他盯着马群里的几匹小母马都流口水。终于有一次,他实在打熬不过,牵来一匹小母马意图不轨。然而结果却很悲惨,小母马脾气暴烈,飞起后蹄踢中了他的小腹,差点没把他肠子给踹断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小母马只在他的小肚子上踹了一脚,留下了马蹄形的伤疤。却没有断送他的命根子。只要往下数寸,他这一辈子就废了。事后图卢姆曾经在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还不如让那畜生废了自己的命根子,那样自己也不用成天盯着草原上那些胸前鼓鼓屁股大大的女子们咽口水了。这样可好,成天吊死鬼一般的吊着,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然而,命运确实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就算是图卢姆自己,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混到老时,哪一天一头扎进雪窝里死了,让野狼分了尸也就罢了。可是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在不经意间来到了。回纥人的统领骨力裴罗决定造反了,他的命运也随着骨力裴罗的这个决定而彻底改变。
第1029章 诱敌
骨力裴罗造反之初,全族上下满打满算不过七千余兵马,骨力裴罗正是以这么微小的本钱开始了对突厥诸部的战斗。因为需要大量的马匹跟在大军后面作为替换预备,所以牧马人图卢姆也被命令随军照应马匹。于是图卢姆成为了后勤兵马中的一员。一开始,图卢姆的心里是拒绝的,因为图卢姆虽然浑浑噩噩的等死,但他知道面对拥有数十万兵马的突厥各部,骨力裴罗的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他自己找死倒也罢了,还要拖着众人一起去死,简直是一个大混蛋。但他无力抗拒骨力裴罗的命令,只能心中咒骂着加入这只自寻死路的大军。
一开始,战事进行的还算顺利。骨力裴罗带着这七千兵马连续灭了几个部落,俘虏了大量的人员牛羊和财物,看上去顺风顺水。然而在接下来的一次战斗中,面对突厥黑山白草部落的联合进攻,回纥大军遭遇到了巨大的考验。就在那次战斗中,图卢姆无意中的一个举动成就了他。那天晚上,前方传来消息说大军已败,骨力裴罗战死。后勤兵马之中一片慌乱。负责管理后勤马匹的将领听到消息便跑了没影子了,图卢姆那天晚上偷喝了些酒,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形。当他醒来时,后营之中已经满是从前面奔逃而回的回纥战士。
骨力裴罗也受了伤,他带着三千名士兵撤了下来,这三千人都没了坐骑,因为中了突厥人的竹刺阵很陷马坑,坐骑都死伤殆尽。骨力裴罗带着人步行逃离了战场逃回了后营。
面对后营的人员逃跑殆尽,几乎只剩下一座空营的情形,骨力裴罗大怒不已。然而他突然发现,管马的图卢姆居然坚守岗位,营中几千匹战马居然还好好的在围栏之中。骨力裴罗大喜过望,胆大艺高的骨力裴罗有一种绝不认输的狠劲,于是当即命图卢姆准备马具,带着三千名回纥士兵上了马掉转头杀回战场。本来黑山白草两大部落的士兵们得了一场大胜正在欢庆胜利,却没料到骨力裴罗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这一下便炸了锅。那一战之后,骨力裴罗威名远扬,从此无人能睥睨其锋芒。而那一战的功臣之一的图卢姆也得到了骨力裴罗的大力奖赏,直接将他提了千夫长。
这之后,骨力裴罗横扫突厥诸部,直至最终将白眉可汗的首级砍下,成了草原上新的主人。图卢姆一路跟随,虽无大功,但也无大过,一路累官升级,做到了鹰扬将军的职位,麾下统领了三千多名骑兵,成为了骨力裴罗帐下的一名很得骨力裴罗欢喜的将领。
本来图卢姆是在受降城驻守的,这一次因为得到了怀远郡这片地方,骨力裴罗便命图卢姆前往吴忠城驻守。其实图卢姆本不够格独当一面,毕竟他作战并不在行,立下的功劳也不多。但骨力裴罗大多数能战的将领都在跟随李瑁的大军之中,没有更让骨力裴罗放心的人来驻扎于此,于是图卢姆便幸运的得到了这个机会。
说这个机会幸运,那可一点都不为过。当图卡姆率三千骑兵踏入吴忠县城的时候,图卡姆便意识到自己掉进了蜜罐子。这里不仅风光旖旎气候舒适,而且图卢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多么大的特权。在吴忠县,图卢姆的话便是圣旨,手下的回纥兵马固然是听命于他,但更重要的是,图卢姆发现他手中掌握了吴忠县数万唐人百姓的生杀大权,他可以随意的呼喝他们,让他们做任何事情。稍不如意大可挥刀砍杀,却不用担负任何的后果。
在这种特权之下,图卢姆的日子过得像是在天堂之中。即便是官职升迁之后,图卢姆在回纥人中的地位也其实并不高,因为他本来就是卑贱低微的出身。所以稍有地位的族人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跟别提那些草原上的贵族们了。记得有一次,一场大战之后,图卢姆看上了被击败的突厥部落的一名女子,于是向骨力裴罗请求要这名女子为妻。他一说出这句话,便被在场的众将领大肆的嘲笑。骨力裴罗也大笑不已。那女子自然是轮不到他的,骨力裴罗有更多的人要赏赐,那些都是他最贴心的同盟和手下,而他图卢姆什么都不是。那件事之后,图卢姆知道了自己的地位,也认清了自己,再无什么非分之想。
然而在抵达吴忠县之后,图卢姆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回纥人中地位不高,但在这些被奴役的唐人面前,他便是他们的主人,他可以任意决定他们的生死,任意的处置他们,占有驱使他们。
虽然不少大唐百姓在回纥人到来之后便选择了逃亡,但图卢姆带着兵马四处搜索追赶,抓回了近万名百姓集中到了吴忠县城。图卢姆的使命之一便是按照骨力裴罗的要求将吴忠县城的城防加固成一座堡垒,牢牢扼守在黄河东岸之地,作为一个伸进大唐腹地的据点。骨力裴罗在这一点上下了死命令,所以图卢姆必须要驱赶大量的百姓完成城池的加固。另外骨力裴罗也命令图卢姆不许唐人百姓逃亡,占据了土地却无百姓,那便毫无意义。回纥人需要大量的百姓作为奴役去耕种土地提供物资增强实力。
几个月的时间,上万百姓被驱赶着挑土背石加固城池,而这几个月也是图卢姆人生中最快乐的几个月。他再也不用看着那些风姿绰约的女子咽口水了,因为在他奴役的唐人之中有着上千名年轻的女子,只要看上了谁,他勾勾手指头,那女子便会光溜溜的躺在自己的大帐中,任凭他作践。这几个月里,图卢姆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挑选出来的数十名唐人女子成为他泄欲的工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成为了现实。
上行下效,图卢姆的放纵也让手下的将领校尉们效仿,这些家伙如狼似虎般的糟蹋着奴役的唐人男女,肆无忌惮的发泄着他们兽性,上万名被奴役的唐人百姓们陷入了无穷的痛苦和折磨之中。许多女子不堪凌辱选择自尽,百姓们也爆发了许多次小规模的反抗,但他们如何能抵挡这些恶狼般的胡人。两个月的时间里,百姓们死了两三千人,几乎每天都有几十具尸体被抬着丢到城西的黄河之中。他们要么便是被累死折磨死,要么便是因为反抗被无情斩杀。谁也想不到,曾经安逸宁静的吴忠县城,如今却成了一处十足的人间魔窟。
午后的南城广场一侧的大榕树下的阴凉中,图卢姆正袒胸露腹的躺在一张长椅上呼呼大睡。今日上午,他命几名渔夫在黄河中捕捞鱼虾,抓到了几尾肥美的黄河大鲤鱼。于是中午,就着鲜美的大鲤鱼,图卢姆美美的喝了个微醺,之后便在南城门广场的大榕树下一遍监督着百姓们最后加固城池的工作一边呼呼大睡。他身边站着几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手里举着扇子替他打扇。
几名女子看着他熟睡如猪一般张嘴打鼾的样子,眼睛里均露出恨之入骨的咒怨之色。若是眼光可以杀人的话,这个满身肥肉的猪一般的回纥人怕是已经被凌迟了几万刀了。可惜的是,她们没有这个能力,甚至连轻微的动作也不敢有,因为周围守卫的十几名回纥亲卫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眼光穿透她们褴褛的衣衫,在露出的雪白肌肤上乱绕。
忽然间,南城门城楼上,两名回纥将领沿着新修的土阶快速下城,飞奔向大榕树下方的阴凉处。跑动之际,长刀砸着盔甲发出刺耳的摩抆声。
“图卢姆将军,图卢姆将军,快醒醒,有情况。”一名膀大腰圆的将领高声叫道。
图卢姆在梦中被惊醒,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骂道:“号丧么?老子睡个午觉都睡不安生。混账东西。”
两名偏将已经快速到达图卢姆身边,一人叫道:“图卢姆将军,卑职可不是故意来打搅你,城外有情况。”
“什么情况?”图卢姆道。
那偏将急忙道:“好像有一队骑兵从南边的山梁上下来了,正朝咱们城池而来。看上去像是人数不少。”
“什么?”图卢姆一下子从躺椅上蹦了起来,惊愕道:“你是说,有敌军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