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恍然道:“相国是想要我率渡船在下游寻找合适渡河之处接应你们么?”
王源摇头道:“不是下游,而是上游白马渡口。”
颜真卿再次愕然道:“这……怎么是白马渡口?下官着实不解。”
王源道:“事后你自然知晓,我需要你今晚下半夜调集所有船只抵达白马渡口。要他们管制灯火摸黑过江,不要引起敌军注意力。”
颜真卿点头道:“好,谨遵大帅之命。希望大帅妙计成功。”
王源微笑道:“我不能打包票,若是在渡口未见到我们,天亮之前便让渡船回航不用管我们了。你安顿好百姓之后便和丰王爷巡查南岸尽快赶回长安同高仙芝高大帅汇合便是。不用费心的来救我们。”
颜真卿闻言缓缓摇头道:“若今夜相国无法脱困,我颜真卿也无面目苟活。颜某在此立誓,若相国有个三长两短,我颜真卿必自杀以谢,若违此誓,天地厌之。”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倒也为颜真卿的举动所感动,此刻也没时间去劝颜真卿不要这么做,因为河面上渡河已经遥遥再往,到了渡河的时间了。当下颜真卿去准备渡河事宜,王源借机和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阿萝等人道别。然而李欣儿等女却坚决不愿意上船过河,死活也不愿意离开。
“要死死一块,要活活一起,我们不会走的。”李欣儿的话代表了几个女人的共同态度。
王源当然不能容她们胡闹,若是王源对脱困很有把握倒也罢了,偏偏王源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和信心,他可不希望大家都死在这里。所以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
但李欣儿等人死活不肯走,拉着王源百般哀求,王源哪有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解释半天也不成,便只有发火了:“这是军令,谁也不得违抗。莫非你们倒要违抗我的命令,让我在军中威严扫地不成?岂有此理。”
王源说罢拂袖而走,留下几女呆呆而立不知如何是好。公孙兰叹气道:“欣儿,你们何必这样,二郎是不想有任何分心的事干扰,你们安全渡河了,他才能后顾无忧。你们不明白他的心思,还和他争辩纠缠,他当然要发火了。我知道你们关心二郎的安危,但你们留在这里又能如何?你们大可放心,有我留在二郎身边,我可以保证带着他逃离危险。但是大伙儿都在这里,一旦情势失控,那便谁也逃不了。”
李欣儿等人知道这也是实情,若是全部留在这里一旦事有不谐确实不易逃走,单只有公孙兰在他身边,反倒有把握带着王源脱离危险。而且看样子王源也确实是生气了,他的话在军中无人敢反对,偏偏自己的妻妾们不愿遵照执行,对他在军中的威信确实有所损害。再闹下去恐怕会弄得更加的不堪。
李欣儿阿萝等人只得同意,一起找到正在简易码头上指挥渡河事宜的王源道歉,并且向王源道别。王源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明白这是几女对自己的关爱之情,所以才不愿离开。当下温言抚慰了众女一番,陪着她们说了会话,安抚她们不安的心绪。
不久后,淡蓝色的晨雾之中,回航的渡船陆续抵达。近两千百姓以及颜真卿和李欣儿诸女以及一些文职官员纷纷上船。大家都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渡河的渡船了。上了渡船的和没上渡船的人心情都很复杂。不过王相国都没走,主心骨还在,留下的七千多人倒也并没有太慌张。
但李欣儿和阿萝等人上船时都有些泪眼婆娑,渡船离岸时她们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拼命的挥手叮嘱王源一定要保重。就连跟随她们一起渡河的大黑马也站在船头灰灰鸣叫,似乎是生离死别一般。王源被这一切弄得也有些伤感,鼻子也有些微酸。不过王源可没想在众人面前落泪,况且这也并非生离死别。于是保持笑容缓缓挥手,目送她们消失在河上的晨雾之中。
这最后一批人离开后,北岸所剩人员只剩下七千余人。四千余士兵,外加一千多青壮百姓和一千多名俘虏。王源迅速召集军中骨干人员召开会议,快速的向大家解释了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众人听的惊愕无比,不得不说元帅这计策实在太大胆也太出人意料了。王源给众人各自分派了任务,让众人抓紧时间立刻去办。
会议刚刚结束,便有数名兵士飞奔前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敌军好像已经准备开始发动进攻了!”
第873章 夜遁(一)
太阳缓缓升起,秋阳温煦,升起的那一刻便将深秋清晨的清冷缓缓驱散。随之一起驱散的还有笼罩在河口芦苇湿地之上的白色雾霭。当雾霭缓缓散去,露出清明的大千世界时,站在高处的王源和手下众人看到了西边芦苇荡对面密密麻麻涌来的叛军兵马。
约莫一万多叛军正大张旗鼓的冲进大寨前方的空地上,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应该是要发动进攻了。
“大帅,卑职即刻命弓箭手埋伏就位。”赵青在王源身边拱手道。
“不必了。”王源摆手道。
赵青和周围众人都愣住了。
“不必设伏了,因为毫无必要。”王源道。
“可是大帅,难道容他们直接冲过来么?”赵青忙道。
王源摇头道:“他们并不会直接冲锋。对方五六万大军,要冲锋可不止这么点兵马。他们只派出了一万多兵马,这显然并非强攻之态。因为他们应该明白,一万多人是冲不过来的,昨天他们已经试过了。”
“可是……大帅怎知他们不会大着胆子冲过来?万一他们强冲又如何?”赵青很想搞明白到底大帅是怎么想的。
“赵青,你们给我学着点。领军打仗需要活用兵法。那眼下的情形来看,那日他们以为我们玩了空城计,所以大胆冲锋,结果死伤惨重。所以今日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在芦苇荡中设伏了,岂料今日我们却给他们来个真正的空城计。这叫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如果你们是叛军,吃了几次亏之后,你们还敢贸然冲锋么?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倒也不难理解。”王源微笑道。
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结果如何,大帅这脑子里的弯弯绕确实教人难以琢磨。易地而处,若是自己是对手的话,在损失惨重之后还怎肯以少量兵马冲锋?岂非是自找不自在?
“奇怪,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兵刃?好像是长杆绑着钢刀,这是要做什么?”公孙兰眼光锐利,她看到了芦苇荡对面的敌军手中拿着的奇怪兵刃。
众人忙眯眼细看,发现果真如此。这些士兵手中握着长杆,木杆前方绑着刀剑弯刀等兵刃,奇怪的很。
“哈哈哈,瞧见没?他们并没有打算冲锋,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想用的是最笨的办法。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木杆绑着刀剑弯刀是用来切割芦苇的。他们这是要将面前这片芦苇荡全部给割了。”王源忽然大笑起来。
众人将信将疑,但对面的叛军士兵的行动很快便证明了王源的猜测是正确的,数千名士兵排成数百步的横排开始下到芦苇荡中,手中的长杆在前方挥动,将成片的芦苇割断。用来砍杀敌人的兵器成了收割的镰刀,数千人一起行动,很快大片的芦苇便被砍倒,露出大片的水面来。与此同时,另外数千士兵开始在附近挖土搬石在几条小径旁边拓宽道路。另外数千人手持弓箭在旁护卫。
“这……这些家伙都是什么脑子?哪有用这么笨的办法的?”谭平嗤笑道。
“这办法虽然笨,但笨办法未必不是好办法。能用这种办法,则说明这新来的领军主帅是个有耐心不冒进之人。这种人最难对付,他不惜用最笨的法子推进,足见他心态平稳胸有成竹。”王源微微点头道。
“确实如此,他的兵马占据如此巨大的人数优势,却还是选择这般稳妥的办法,确实稳的有些可怕。”公孙兰道。
王源微笑道:“但他们这般推进定然缓慢,这也给了我们大量时间准备。诸位,我们也不必全部在这里瞧热闹,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吧,这里我率两千弓箭手监视防守便可。空城计可不是完全空城,我也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弄些麻烦才成。”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回身按照王源所安排的计划行事。王源也不敢掉以轻心,严密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防止对方忽然脑袋开窍直接冲过来。虽然自己说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之类的话,但保不齐碰到个爽直的家伙,什么都不管的往前冲,却恰恰破了自己这满脑子的弯弯绕。
“二郎,你这金蝉脱壳之计能成么?”留在王源身边的公孙兰忍不住问道。
王源摊手道:“表姐既问,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并无十足把握,但只尽人事便可,成败交给老天便是。”
公孙兰笑道:“说的也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便是。不知道我可以帮你什么么?”
王源笑道:“若是表姐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帮着扎几个草人便是。晚上可是要用到的。”
公孙兰点头道:“好,我去扎两个,一个你一个我。”
……
芦苇荡对面,常元图忠实的执行着严庄的命令。他手下的一万五千兵马尽数划身为割草工,跃入冰冷的芦苇荡中挥舞长杆割断芦苇。抆抆抆,抆抆抆,长杆挥过,一人高的芦苇纷纷倒下,露出大片的水面。常元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几千人并排割芦苇的情形,还别说,场面还相当的壮观。
另外数千人则在旁取土填充扩充道路,几千人来往搬运土块的情景也是壮观的很,而且也颇有成效。本来中间的几条芦苇荡之间的小道只有数尺宽,但很快便被拓宽为数丈宽,而且不断的往前延伸。
开始小半个时辰内,进度很是顺利。芦苇荡被横扫了一大片,推进了百步的距离。若是照这个进度,推进到对面里许之外的距离可在午前便可完成。然而这显然是想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浸泡在齐腰深的冷水和污泥中的人肉割草机们越来越疲劳。芦苇荡一年又一年的繁荣枯败,每一年腐败的苇草都掉落水中和水中常年生长的水草一起腐烂。这让芦苇荡中的污泥既恶臭难闻又纠缠难行。数千士兵每推进一步都很艰难。事实上不是割芦苇多么吃力,吃力的反倒是往前移动的那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