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点头微笑道:“既然李将军如此深明大义,那么此事便就此揭过,大家都还是好兄弟。罢了,今晚这宴席倒是热闹,碗碟都掀翻了几十只,倒也不用吃了。你们都知道我的规矩,谁没吃饱,自己回营啃干粮吧,我这里可没的吃了。散了吧,散了吧。”
众将对王源赶人的行为司空见惯,忙纷纷起身行礼告辞各自回营。
郭子仪和李光弼有些不知所措,赵青沉声道:“两位将军请回吧,宴席散了。”
二人这才赶忙起身来离席。李光弼朝王源拱手,欲向王源行礼告辞并说几句解释之言客套之语时,却发现王源已经和高仙芝坐在一旁的小几之旁低声细语,根本就没看他一眼。
李光弼抱拳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甚是恼怒,知道这是王源故意的轻慢自己。一旁的郭子仪轻拉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发怒,李光弼这才放下手臂,拂袖昂然快步而去。
王源确实是有些故意轻慢李光弼。身为高位者,王源虽然对宴席上李光弼的一番行为没有申斥,那是念及他的身份,给他留了面子。但王源可没心情和李光弼拉好关系,王源从来就没指望自己能左右逢源讨所有人的喜欢,更何况是这个自视甚高的李光弼。
王源急着要和高仙芝商议如何营救颜真卿的事情。这件事虽然王源表态说必须要救,但怎么个救法倒是值得斟酌。王源看得出其实高仙芝对此也是有些忧虑的,他需要同高仙芝沟通商议此事。
果然,当众人离去之后,高仙芝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担忧。
“兄弟啊,你刚才说要救颜真卿他们,我实在不好反驳你。其实李光弼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那平原郡在叛军腹地,距离长安七八百里,远在洛阳之东数百里。想去救颜真卿脱困,怕是一个枣手的难题。当然,既然你刚才发了话要救,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你,但你却真的要深思熟虑一番。救颜真卿固然意义重大,但若因此而冒太大的风险却是需要细细斟酌一番。我知道颜真卿是你故交,但……哎,总之你要三思而行。”
王源呵呵笑道:“我知道兄长也是很担心的,刚才是为了维护我的威信才竭力支持我。看来其实众将领也是心中极为担忧的。但是兄长,有件事我要说清楚,我要去救颜真卿,可不是因为颜真卿是我的故交。事实上当你我入翰林学士院不久,颜真卿便跟我断绝了交情了。他将我写给他的诗文条幅送还,当着我的面说我依附杨国忠,说我没有骨气,和我划清界限呢。”
“啊?有这等事?”高仙芝愕然道。
王源笑道:“这样的事可多着呢,我以前可是被很多人鄙夷的,现在鄙夷我的也很多。不过那无关紧要,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我还是要重申一点,去救颜真卿的意义不在于救了一个人,救了一座城,而是救了人心。安禄山反叛时,叛军如秋风扫落叶横扫中原数十处州府,那些吃朝廷俸禄的官员们大多都要么投降要么望风而逃。而颜真卿本一介文士,表现出的胆气比之那些武将们可强多了。我要去救他脱险,便是要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那些胆小如鼠没有气节之人是永远受人唾骂的,而像颜真卿颜杲卿这样的人,朝廷将不论千难万险也要去救他们脱困,因为他们是值得让我去冒险施救的人。于大局而言,也是彰显正气,为朝廷收拢人心之举。当然我不否认我也带着些许的私人感情,毕竟当年颜真卿对我还是不错的,他和我断交也是因为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像我,只是个俗人,而他是个心尘不染之人。”
高仙芝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举诚然是有益于大局,有益于收拢人心振奋军民士气之举。但如何去救?你想好了没有?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挥军东进,深入叛军腹地吧。”
王源笑道:“当然不会,我还没那么蠢。李光弼自视甚高,他认为我将挥大军东进,为了一个小小平原郡而让大军冒险,那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我也犯不上跟他解释。我是这么考虑的。如今叛军主力大多云集于洛阳长安一线,实际上叛军所占领的各大州府的腹地兵马并不多。我想这也是颜真卿能坚守至今的原因之一。如果叛军当真要派重兵攻击平原小城,颜真卿便是有三头六臂,准备的再充分,再有决心,也是无法守住平原小城的。正因为叛军的主力都在洛阳长安一带,他们想的是要攻克剑南陇右,对后方的这些小城池他们暂时会弃之不顾。他们将后方这些零星反抗的小城池看做是疥癣之疾,根本不影响大局。故而颜真卿才会有机会坚守小城至今,可以说其实是局势使然。一旦局势平稳下来,敌我双方都无法保证能击溃对方的防线,叛军便会立刻调兵去攻克平原城。所以此刻不救,颜真卿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我不希望他的坚持最后只落得个城破身死之局,我不喜欢悲伤的结局,所以基于此点,我也要去救他。”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很是,叛军主力被牵制,急于一举歼灭朝廷大军,攻克剑南陇右。他们是要先治大病,而对这些疥癣之疾暂时无视。然则,你的意思是否是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偷偷潜入叛军所辖的腹地?我大军主力依旧在长安左近牵制?”
王源点头道:“知我者兄长也。我大军主力当然不能乱动,依旧继续按照原定方略清扫长安周边的州府。下一步将战线往东推进,当大军绕行长安以东,逼近潼关之时,我不信长安之敌还能稳得住。那可是他们最后的一条撤退的道路。潼关若是被我们拿下,便将洛阳和长安隔绝来开,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那么做。所以要做好在长安以东潼关以西进行一场大规模作战的准备。而另派精锐骑兵悄悄突进去救援平原城,才是我想要救援颜真卿的办法。兵力无需太多,我觉得三千骑兵足够解平原城之围。要悄悄的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平原城下,解平原之困。”
高仙芝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平原城还是放弃的好,就算解了平原之围,难道还继续坚守不成?”
王源点头道:“当然不用守着那座小城不放,是去救人,而不是守城。之后应该南下渡过黄河,脱离险境才是正理。平原城无需坚守,那只是一座无关紧要的城池罢了,救出颜真卿才是最终目的。”
高仙芝点头道:“正是如此,解围救人之后便可弃城南下,无需恋战。那么,这件事我去办便是,我率三千骑兵深入叛军腹地救援。你率大军于此继续对长安叛军进行牵制,逼近潼关一线,准备与叛军进行大战。”
王源笑着摇头道:“那可不成,这事儿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亲自去办。兄长留在军中统帅大军,比我要更稳当。这事儿我都已经想好了。”
“不成,你是大军主帅,怎可去冒这样的险。若你有个闪失,岂非军心大乱?不成,绝对不成。”高仙芝连连摇头。
王源笑道:“兄长放心便是,我在这些方面的经验比你可多的多。兄长长于领大军布局作战,而我则更善于突进袭击。兄长可知道我攻击墨脱城的事情?我带着妻妾两人摸入城中,闹了个天翻地覆。换做兄长,你会这么干么?”
高仙芝想了想道:“我可没这本事。你们那一次太疯狂了,你当时也是领军主帅,便不想想后果么?”
王源哈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强攻我不太擅长,善于釜底抽薪内部开花的突袭。通州之战我也这么干了,带着几名妻妾闯入敌营杀人放火,换做兄长一定不会那么干。”
高仙芝苦笑摇头道:“看来你在这些方面确实非我所能及。”
王源呵呵笑道:“那不就结了。你擅长领大军作战,我擅长出奇制胜,突袭对手。咱们各有所长。这次正好是我擅长的事情,当然是我去做。你放心,一旦有危险,我便会撤回,绝不会拿性命去冒险的。呵呵,我不会让墨颜守活寡的,我还想明天让她给我王家生个大胖儿子,给你生个胖外甥呢。”
高仙芝咂嘴道:“罢了,你决定的事情我也难以改变你的想法。但有一样,路线要选择好,一定要隐秘行军。而且绝对不能出事。你可不要逼着我率大军涉险去救你,你知道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王源点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第821章 准备
接下来数日,王源开始积极的为这次营救行动做准备。三千骑兵倒是不用如何挑选,王源的亲卫骑兵营的三千亲卫便可胜任。他们本都是军中挑选而出的精英士兵,此行又是极为冒险的一次行动,需要精锐兵马,所以非他们莫属。
除此之外,王源的“太太团”也终于再一次有了用武之地。闻听将千里突袭平原郡,除了公孙兰之外的诸女都欣喜不已。终于在百般无聊的军营之中又有事可做了。
众女在通州之战中的表现之后名声大噪。军中将士都知道王元帅有几位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的妻妾们随军。原先有人还为王源携带妻妾随军颇有些微词,但永州之战后已经无人怀疑元帅的几位妻妾的能力。特别是那天城墙即将告破时,公孙兰等人如鬼魅般的杀人,纵横来去杀人如麻的情景更是让城头士兵们事后私下里都纷纷议论,咂舌不已。
大帅的这些妻妾个个貌美如花,但杀起人来又个个像是母老虎,也不知大帅从那里搜罗了这些女子到身边来的。众士兵们私底下很是替大帅担心,不知道文质彬彬的大帅是如何在家中驾驭这些母老虎的。有些人甚至揣测大帅在外边威风八面,在家中恐怕乖得像小绵羊。因为这些母老虎的武技都在大帅之上,真要是打起来,恐怕大帅不是敌手。
数日的准备接近尾声,出发之日很快到来。对王源而言,准备工作中的突袭兵马的人员和装备都不是大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能率三千骑兵深入叛军控制的地区,穿越数百里的距离去而不为叛军控制的州府发觉。这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也是成败的关键。
如果半路被发觉,此次行动便也宣告失败。洛阳一带叛军有近五万安禄山的嫡系精兵驻扎,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安禄山的禁卫军,若是被中途发觉,消息泄露出去,怕是稍不小心便会被叛军骑兵团团包围。到那时营救行动失利倒也罢了,能否脱身都是个大问题。
要解决这个难题,首先行军的路线一定要隐秘。从蒲州往东沿途有晋州潞州和洛阳,翻越太行山抵达太行以东之后,更是州府密集。相州魏州恽州乃至太原府都是沿途要经过的州府辖地,可谓是处处有暴露行迹的可能。故而行军的路线的选择极为重要。必须要从这些州府防区之间的交界地带穿插而过,暴露行踪的可能性要小许多,并且行军途中要做大量的侦查动作,必须万分的小心谨慎。
除此之外,行军的时间也将受到限制,兵马将不得不实行昼伏夜行之策。当然此举也是有裨益的,此时正值盛夏,夜晚的行军既可避开炎热,也更便于兵马隐匿行踪。但缺点也很明显,其一夏夜时间很短,初更天才放黑,四更天便将天亮,行军的时间将被大大的压缩,严重影响行军的速度。其二便是夜晚赶路视线受阻。而且此行必是多从偏僻之处行军,会加大大军行进的难度。两下里一综合,抵达救援的时间也将会大大的推延。
但即便弊端甚多,王源不得不这么做。行军难度加大,危险性加大倒也罢了,只希望颜真卿能坚持到自己抵达的时候,不要让自己白跑一趟。
王源甚至在军中找到了几百名原籍就是中原州府一带的士兵,让军中的参军司马等人陪着他们一起绘制沿途州府所辖的大致地形图以供参考。虽然这种地图的准确性不会很高,但王源要做的有备无患,准备充分。哪怕只是废纸一张,也好过需要时手足无措两眼抹黑,只要有一丁点的用处,王源都不嫌麻烦的命人去做。
对于王源积极的准备营救行动,很多将领们心中是存疑的。大帅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营救颜真卿,在很多人看来绝对是不明智的举动。至于王源所说的那些必须救援的理由,众将不否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这般涉险,穿越数百里的险地去救援一座小小的城池,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王源也并不想太多的解释,有些事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无需征求所有人的同意。王源也早已过了需要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那个阶段。而且王源所说的那些理由之中,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王源并没有告诉众人。
除了救颜真卿,王源此行的目的还希望能顺势从平原郡南下渡过黄河,沿途视察黄河沿岸的州府之地,给这些地方的官员带去朝廷的消息,给他们打气鼓劲。因为王源估计,叛军应该已经将目光瞄向了东南州府,很快他们就会因为西攻不利而往南攻击。此时自己沿着黄河沿岸的州府走一遭给他们提振士气,提醒他们加强城防是很有必要的。
王源最担心的情势便是,一旦叛军南攻,这些沿岸的州府会畏敌如虎,纷纷弃城或者投敌,那将是一场灾难。而黄河南岸的沿岸防线一失,南方大片膏腴之地便尽入叛军铁蹄之下,这是王源绝不想看到的。南方州府的大量资源落入安禄山之手,那将给他注入一针强心剂,平叛之路便又将漫漫无期。而朝廷的钱粮也将断绝,此消彼长,那会给安禄山续上一大波命。
而且,南方州府地域广大,若陷敌手,安禄山将有极大的回旋余地。即便反攻长安和洛阳得手之后,也未必能按照原先的设想将安禄山逼迫往北压缩在范阳一带,却极有可能逼着他们去往南方。到那时将是一盘乱局,平叛之事不知便真的不知何时能了结了。
当然,这是战略上的判断,并不能成为自己必须要营救颜真卿的理由。但与其花气力去解释,倒不如用些将领们都懂的理由去让他们理解,虽然那些理由同样未能说服他们。
王源并不在意身边的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图,事实上王源已经习惯了身边人不解的眼神,就像当年自己囤积粮食物资时,很多人都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要花钱去囤积这些贱如草芥的粮草。甚至有人不厌其烦的劝说和反对过。王源当然也尝试做过些解释,但显然无法让所有人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者说王源无法解释的更透彻。久而久之王源要做什么事便去做,不理解的人便让他去不理解,不理解还反对阻挠的人王源便打一顿惩罚一顿了事。即便知道这样做会伤害身边的一些人,但王源也无力去跟他们一一的去交心解释清楚。这也给王源带来了不少的负面评价。但随着王源一件件大事的成功,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即便是不理解王源的行为,他们也选择了按照王源的指示去做。
这或者被人称之为盲从,然而王源却很满意,因为他心里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这年头不是你坦陈你仁慈你好说话便能大吃四方。恰恰相反,这是个人吃人的时代,你若被人觉得软弱好相与,便是你悲惨人生的开始。你很快就会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这些人会把你践踏的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