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皱眉道:“大帅难道不责罚他们么?”
“责罚?”安禄山诧异道:“责罚他们作甚?哦对了,传令下去,让各营将劫掠的财物都给我交上来,一起运回范阳去。女人随他们玩,钱物可不能私吞,那可是我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装备的来源。北方胡族兵马也是要分一些给他们的。”
严庄高声道:“大帅!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这种祸乱百姓之举是不能纵容的。”
安禄山放下羊腿,胡乱在身上抆抆手,盯着严庄道:“严先生,你怎么老是和我唱反调?兄弟们拼死拼活打进了洛阳,难道不许他们放松享受享受?洛阳城中的女子叫他们快活快活有何不可?杀了些百姓有能如何?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严庄叹道:“大帅啊,这不是大惊小怪,这是背弃民心之举啊。百姓们得知我军如此,谁还敢跟随大帅,谁还会相信大帅说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大帅你这是在毁了自己啊。”
安禄山勃然变色,冷声喝道:“你跑来便是跟我说这些?得民心者的天下,你的意思是,我安禄山不得民心,必败无疑是么?严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如此说话。”
严庄沉声道:“大帅,我是诚心诚意为大帅大事着想,大帅不但要约束将士,还要约束自己。譬如大帅昨晚便不该留宿宫中贪图享乐,将士们也绝不能做这些激起民愤之事。要成大事,必须要得百姓之力,必须要懂得自律,否则终将是镜花水月啊。”
安禄山气的发抖,厉声喝道:“大胆严庄,我大军刚刚大胜夺得洛阳,将士们欢庆胜利有何不当?你跑来跟我说这个说那个,貌似一片忠心,其实恶毒诋毁。若不是看你平日对我忠心耿耿,我立刻便一刀杀了你。”
严庄满脸失望之色,站起身来拱手道:“安帅若是觉得我冒犯的话,便杀了严某吧,严某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安禄山怒道:“你当我不敢么?来人,将严庄拉出去给我砍了。”
几名卫士冲上前来拉着严庄的胳膊便往外架。正在此时,一人冲进来“噗通”跪倒在地高声叫道:“父帅,父帅万万不可啊。严先生对父帅忠心耿耿,为父帅谋划颇多劳心劳力功勋卓然,父帅切不可因为这几句话便杀了严先生啊。父帅三思而行啊。”
冲进来求情的是安庆绪,他跪在地上满脸恳切之意。安禄山其实也并没有想杀严庄,只是被他顶撞的恼羞成怒。当下沉声喝道:“严庄,若不是庆绪为你求情,今日定饶不了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以示惩戒。”
卫士将一言不发的严庄架了出去,按在地上开始打板子,二十板子打下来,严庄孱弱的身体如何吃的消,疼的满脸冷汗,屁股上鲜血淋漓。
安庆绪早已命人叫了担架和医师来候着,一俟板子打完,便立刻命人上药抬回住处。严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住处被抬上了床上,才出声对殷勤跟随而来的安庆绪道:“多谢小公子关爱。”
安庆绪端了只凳子坐在床头,看着严庄叹息道:“严先生,你这是何苦?名字这件事是父帅授意而为,你去反驳,当然要挨罚。”
严庄静静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我说句砍头的话,你父帅不是得天下之人,他的目光太短了。一时之得便沾沾自喜,他恨得不是我说昨晚的事情,他恨得是我言外之意说他在宫中留宿这件事。前几日我便提过一次,他记着呢。”
安庆绪点头道:“我懂,你放心,你我之言不会有半个字落在父帅耳中。对严先生我是一直钦佩的。”
严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你能如此知大局,我是极为高兴的。今日若非你出来相救,我严庄便是刀下之鬼了。小公子,我的命是你救得,从今以后,小公子但有所命,严庄必将赴汤蹈火。”
安庆绪呵呵笑着摆手道:“严先生何出此言,我救你是敬重你,钦佩你,可不是图你的报答的。再说我又有什么事要严先生帮忙呢?天塌下来有父帅顶着呢,我不过是跟在后面跑跑走走罢了。”
严庄双目炯炯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自起事之后,留在京城的大公子被唐皇所杀,小公子定以为将来继承大帅大业的便是小公子了吧。”
安庆绪笑道:“严先生说这个作甚?此事不提也罢。”
严庄道:“小公子,既然说及,为何不全部说出来。你该知道,即便大公子不在了,你也未必是那个人选吧。我劝二公子长个心眼,不要以为胜券在握。你父帅宠爱的殷氏年前产下一子庆恩,这位庆恩小公子深的你父帅欢喜。你父帅说过什么话你可知道?”
安庆绪面色变冷,沉声问道:“说过什么?”
严庄道:“满月之际,你在妫州公干,你父抱着庆恩小公子说,‘快快长大,爹爹将来便靠你了’。殷氏在旁问‘如何叫靠庆恩呢?’你父说‘诸子不肖,难以成器,庆恩生下来便是天赐给我安某继承大业的。’。殷氏听了大笑不已。当时只有我在场,这件事只有我知晓。”
安庆绪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羁留长安的长兄安庆宗被玄宗杀了之后,安庆绪以为自己将顺理成章的可以继承安禄山的位置,所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很。但突然听到严庄口中说出的这些话,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小公子啊,你父患有眼疾,又因身子太过胖硕而百病丛生,加之荒淫于酒色,照这个趋势,不是我说不敬之言,他或许寿命不长。而在此之前若不能谋划得当,顺利得位,一旦安庆恩得位,你将如何?”
“我……我不知道。”安庆绪抆着汗道。
严庄挪动着身子,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过他还是挤出笑容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愿为小公子效力,谋划此事,教小公子顺利得位。”
安庆绪赫然起身,然后长鞠到地,沉声道:“若得先生谋划,庆绪何幸?庆绪对先生将言听计从,只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严庄呵呵而笑,眼光闪烁。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安禄山啊安禄山,我一片忠心对你,你却视我为粪土草芥。用我时甘之若饴,厌我是大骂呵斥,毫无尊敬之心,那么你便休怪我了。
第717章 密奏
洛阳陷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东都陷落可不是一件小事,在大唐百姓的心目中,长安固然是心目中的皇家圣地,而仅次之的便是东都洛阳了,那里也和长安一样在大唐百姓心目中是神圣庄严之地,是权力的象征。现在,这神圣之地被叛军占领,这让大唐百姓们心中不禁有了大厦将倾的恐慌。
消息在三天后传到了京城长安,长安城中顿时一片哗然。不久前还在为虎牢关大捷而欣喜若狂的玄宗,得知这个消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夜过来,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深了几分。
清晨的大殿之上,面对如此局面,群臣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无话可说。
玄宗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洛阳失守了,贼兵攻下了朕的洛阳,你们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平日里一个个能言善辩,现在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给朕出个主意啊。”
群臣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嘴,此时说错了一句话便可能身家不保。最后,还是杨国忠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息怒,莫要急坏了身子。洛阳失守事小,陛下的龙体最大。”
玄宗怒目喝道:“这还是小事?洛阳是我大唐东都,和长安并为我皇家之都,虽然地位不及,但也是我大唐陪都所在。打个比方,长安好比朕的皇后,洛阳好比朕的爱妃,朕的爱妃都被人霸占了,你却叫朕不捉急?你杨国忠的小妾被人霸占了,你难道好装作不知么?”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杨国忠只微微斜了斜身子,便用眼睛的余光之威将那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陛下说的是,当然不能不管。高仙芝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潼关,很快便可夺回洛阳。相信捷报不日即将到来。”杨国忠沉声道。
“捷报?捷报个屁。”玄宗罕见的在朝堂上爆了粗口。
群臣面色发白,几名老夫子老学究身子晃了晃,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居然听到了陛下的骂街之声。要知道玄宗素以文雅风月自诩,说话从不带脏字,而是咬文嚼字带着典故,教人觉得深奥难明,从而彰显其文学素养高深。像爆粗口这等事根本是绝无仅有,足见玄宗已经恼怒的失态了。
“你们瞧瞧这封奏折,这是朕派去高仙芝军中的监门将军边令诚写来的密奏。高仙芝的兵马本来距离洛阳只剩下不足百里,闻洛阳告急,这个高仙芝居然调转了兵马狼狈逃回潼关,置洛阳于不顾。”玄宗高声说道,因为激动,脸上的皱纹条条发红,像是一条条血管即将爆裂一般。
群臣嗡嗡作响,惊讶不已。难怪陛下如此发怒,原来除了洛阳陷落的坏消息,还有这封密奏。
“陛下,边令诚的奏折上是怎么说的?”杨国忠忙问道。
“力士,读出来给他们听听,教他们知道高仙芝他们干了什么混账之事。”玄宗喝道。
“遵旨。”高力士躬身上前拿起龙案上的密奏折本捧在手中,清了清喉咙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