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罗凤不服道:“怎么?吐蕃人敢进山林作战么?”
王源摇头道:“何须进山林?一把火便烧的精光了,到时候你们逃都无处可逃。这么密的山林,又都是松木红杉,你觉得能逃得掉么?”
阁罗凤顿时哑然,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原来自己得意的林间军营竟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若要真被点燃了山林,确实是一场大灾难。人也许能逃得掉一些,但物资车马怕是尽数要毁在大火中了。
王源拍拍他肩膀道:“也不用自责,这计策还是成功的,只是有欠考虑。教你一招,林间军营防火攻只需在军营周边砍出一条数十步宽的防火带便可高枕无忧。”
阁罗凤咂嘴道:“受教受教。还是妹夫想的周全。”
众人呵呵而笑,李宓其实也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但他不愿多提这些,岔开话题道:“按照大帅所言,大军尚在大江北岸,那么岂非要想办法渡河么?”
王源点头道:“确实如此,需要搭建江上桥梁让大军过江汇合。这件事需要立刻进行。无需太坚固的桥梁,那样会太浪费时间。大军的踪迹已经为吐蕃人所知,来时吐蕃人已经全城戒备,而且我大军从牦牛城来此的动向恐已为吐蕃人得知,他们的援军恐已在赶来的路上。所以要尽快的拿下律贲城方可保证大军站稳脚跟。”
李宓点头道:“大帅,老朽立刻下令伐木搭桥,桥梁的位置老朽认为就在左近为好,便于取木搭造。”
王源点头道:“此处甚好。”
李宓道:“老朽有个请求,搭桥起码需要两日,希望对岸大军按兵不动。城中吐蕃兵马定会密切注意大军的动向,若大军提前行动,他们必会知道大军意图渡河,会派兵沿岸跟随意图狙击。那样岂非会发现我们的踪迹,破坏我搭建桥梁的进度。”
王源微笑点头道:“老将军思虑甚密,说的甚是。大军会在桥梁搭好之后才会拔营行动。不过,老将军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大可利用大军的行踪吸引敌军的注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在攻城之前歼灭部分吐蕃守军。”
李宓诧异道:“大帅何计?”
王源低声说了一番话,李宓和阁罗凤拍掌大赞道:“好计策,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凌晨时分,王源和公孙兰踏上归途。阿萝公主执意跟随回军,王源也对她甚是想念,便也依了她。从绳索上回到对岸倒也不难,阿萝回到山林之中便换了个人,在崖壁之间攀爬自如,沿着绳索爬到对岸也难不倒她。累赘的反倒是王源,反而不如两个女子般的轻盈,爬回去的时间用的最长。
抵达对岸已经天明,三人骑马赶回大军军营中,而宋建功柳钧等人早已等的着急万分了。其后两日,大军按兵不动原地等待,每日士兵们都可隔着江流和对面律贲城城中出来侦查唐军动向的兵马遥遥对视。隔着大江谁也拿对方不能怎样,射程最远的神威炮都远不及对面江岸,也只能相互辱骂为乐了。
律贲城中的守将正是当年在嶲州城下时王源的手下败将铁刃西诺罗,嶲州城下大败而归后,因为大丞相倚祥叶乐也在军中,故而大丞相倚祥叶乐倒是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因为和王源签订所谓的和议的正是倚祥叶乐。反而倚祥叶乐为了堵铁刃西诺罗的嘴巴,回到逻些城后反为铁刃西诺罗说了不少好话,加了一级官爵。投桃报李,铁刃西诺罗也和倚祥叶乐统一口径,将嶲州之败归咎于南诏爨氏的突然反水。
其后铁刃将军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每每想到嶲州城下的那一战,他还是胆战心惊。以前吐蕃兵马从律贲城出发前往南诏和大唐境内滋扰的事情他是乐此不疲的,但从嶲州之败后,铁刃再也没有打过这个主意。那个年轻的剑南节度使给他留下了阴影。
当金沙江北岸发现剑南军的大股兵马的时候,铁刃很是担了几天的心思。特别是后方送来的消息称,这股兵马数日前半天便攻陷了牦牛城,这更是让铁刃如惊弓之鸟。
唯一让铁刃西诺罗觉得还算安慰的便是,唐军似乎弄错了律贲城的方位,居然将兵马开到了大江北岸。律贲城上下百里的江流无一处有桥梁可以渡江。唯一的一座可以南北通行的桥梁早已在去年在嶲州兵败时下令拆除了。当时是害怕唐军乘胜追击攻打已经空虚的律贲城。
在这种情形下,唐军似乎根本摸不到律贲城一根毫毛,除非他们能渡过大江。铁刃西诺罗又如何会让这件事发生。于是他下达命令,严密监视唐军的动向,一旦唐军有搭建桥梁的举动,便坚决予以打击。在这样的大江上顶着对岸的箭支搭桥是不可能的,铁刃将军深信唐军除非插了翅膀,否则是过不来的。
唐军要么掉头去攻击吐蕃内陆的其他城池,要么从飞渡桥绕行,这两件事都不是铁刃所担心的,前者和律贲城无干,而后者则需要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到那时自己的律贲城中恐怕早已驻扎了十万大军了。
第596章 诱敌
李宓花了两天时间在金沙江上搭好了一座简易的桥梁,四月十五日傍晚派人从大江北岸绕行,将消息送达剑南军大营,并通知王源之前的计划已经准备完毕。王源当即下令大军立即开拔。数万兵马开始拆除帐篷,装卸物资,开始拔营。
虽然唐军采取了灯火管制,拔营时没有点燃火把,连营火也都熄灭了。但今日是月圆之夜,皓月升起,四野通明,能见度极高。加之马匹牲口的喧闹声也无法掩饰,所以对岸监视的律贲城兵马立刻发觉了唐军的异动,将消息迅速通知了铁刃西诺罗。
铁刃西诺罗飞骑江岸跟随唐军的步伐,看看唐军的意图到底是撤军还是想搭桥过江。
唐军大队往东行了四五里的路程后,忽然都停了下来。一队人马爬上了对岸的崖壁,探头探脑的朝对岸张望。铁刃西诺罗忙下令手下兵马隐匿身形,躲在长草中朝对岸窥伺。但见对岸崖壁的上黑乎乎的唐军的影子不断的晃动,不久后有士兵沿着崖壁坠绳索而下抵达下方的江滩,铁刃西诺罗立刻意识到唐军的意图。
“果然是想要偷偷的渡河,倒是打的好主意。嘎子可将军,速去城中调六千骑射手赶来。注意不要离江岸太近以免为唐军发觉。带着兵马埋伏在山谷后方,待他们搭了一半桥的时候,咱们便现身给他们来个乱箭穿心,将他们搭桥的士兵射下大江之中喂了鱼鳖。”
嘎子可将军立刻应命而去,不久后,六千弓箭手吐蕃桂东岱射手增援而来。所谓桂东岱射手是吐蕃军中的专职骑射手,只装备弓箭和投矛,用来远程打击极为凶悍。他们隐藏在南崖下方的谷地里,只等一声号令便可冲上江岸射击唐军。然而,铁刃西诺罗眼珠子都瞪酸了,也没发现唐军开始搭桥,反倒是发现那几十名坠着绳索下到江滩的士兵又援绳而上爬上了对岸崖顶。对岸崖顶的唐军吵吵闹闹了一会,忽然唐军大队又再次缓缓移动,显然是放弃了在此处渡河的想法。
铁刃西诺罗骂了几句,只能继续沿岸跟踪。既已知道唐军并非是要沿着北岸撤回唐境,而是要伺机渡江,铁刃西诺罗当然不能坐视。他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若不阻止唐军过江,也许明天便有大股唐军兵临律贲城下了。
铁刃西诺罗知道,下游有几处江流平缓,很适合搭桥,若是被唐军找到了合适的地点,也许一夜之间便可搭建出一条桥梁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唐军继续往东缓缓而行,又行两里地,唐军又停了下来。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一遍,这一次也许是以为离律贲城已经很远了,唐军胆子大了不少,竟然点起了不少火把来。这也更便于铁刃西诺罗看清唐军的动向。唐军的工兵兵马竟然扛着不少粗大的原木,连大车上一捆捆的绳索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两样正是用来搭桥的,唐军的意图昭然若揭。
但显然这里并不适合渡河,江岸上一名在火把下全身穿着黄灿灿的盔甲的将领模样的人指手画脚了一番,将手臂再次指向东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铁刃西诺罗还是能明白唐军的意思。显然他们还是要往下游去找合适的地点。
铁刃西诺罗下令继续跟随,但不久后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前方已经是律贲城下山谷的尽头,江岸为一座大山所阻隔。若要继续跟随监视唐军,要么沿着江流和树林之间的山坡行进,要么需从北边的山道绕行至山的那一边。沿着山崖行走,山坡上荆枣丛生道路狭窄,很难通行。而绕行山谷则路途遥远,山那边的谷地已经在十几里地之外,而且绕行会无法得知唐军的动向。若唐军在高山之北搭桥渡河,岂非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却无法察觉。
左右思量之后,铁刃西诺罗决定率军沿着江岸和高山之间的斜坡前进,他不能让唐军有任何一刻脱离自己的视线,决不能让唐军钻空子渡过大江。
命令下达之后,手下几名吐蕃将领甚是踌躇。嘎子可凑上前来到:“铁刃将军,咱们还是撤回城中去吧,江岸边的山坡小道长草齐腰深,荆枣灌木丛生,我骑兵不易穿行。而且道路太过狭窄,左边是江,南边是高山密林,若是在此处中了唐军的埋伏,那可了不得。”
铁刃西诺罗皱眉喝道:“唐军的埋伏?唐军都在对岸,你难道眼瞎了不成?这一带哪来的唐军?你是负责在城外查勘敌情的,每日的报告上都说南岸没有唐军的踪迹,难道你是在谎报军情么?”
嘎子可连声道:“卑职不敢,确实是没有发现唐军的踪迹,卑职岂敢谎报军情。卑职只是提出心中的担心罢了。”
铁刃西诺罗骂道:“担心个屁!既无唐军在南岸,那里来的伏兵?老子知道你就是不想卖力,天天让你喝酒吃肉你便痛快了。我告诉你们,这一次大丞相和匹播城的大将军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失守律贲城等待援军,若丢了城池便砍了我的脑袋。我警告你们,唐军若是渡过了江攻下了我的城池,我固然是要掉脑袋,但掉脑袋之前我将你们也统统的砍了陪老子一起死。”
嘎子可吓的连声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铁刃西诺罗喝道:“还不带着兵马开路前行?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嘎子可赶紧策马而去,率六千骑射手沿着山崖和高山之间宽仅数丈的山坡行去。
……
自始至终唐军的一切举动都是一场戏。拔营向东是真,但沿途搭桥是假,王源只是希望以这种行为刺激着吐蕃兵马一路跟随。很显然吐蕃人不会让剑南大军轻易的渡河,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肥饵吊着吐蕃人沿途跟随监视。
当大量吐蕃兵马进入高山北侧和江崖之间的山坡上时,他们便已经无所遁形。王源知道,这场诱敌之计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前方便是李宓搭建的桥梁,简易的桥梁是从山崖下方的河滩上通向对面的河滩,这浮桥暂时还只能让步兵通行,辎重和马匹是无法渡过的,但这已经足够了。
剑南军全部点亮了火把,火把的长龙从山崖上凿出的阶梯蔓延而下直到江滩,照亮了浮桥的位置。王源知道,当吐蕃兵马忽然发现这座浮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明白他们已经被戏弄了。
果然,铁刃西诺罗和他的六千骑射兵发现了这座浮桥时都傻眼了,唐军何时搭建了这座在山北江面上的浮桥?在全天候的监视之下,唐军没有任何派出兵马搭建浮桥的行动。单人小股兵马的出动并不足以在滔滔大江上搭建桥梁,这样的造桥行为起码需要上千名士兵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