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身看他,手指划过他的双下巴,邪邪一笑,“侍寝这种事,本官不擅长。”事实证明,小骚包一被人摸了下巴就会脸颊生红晕,更重要的是,会羞涩。

趁小骚包害羞的空当,我转身坐到了桌边,对一旁的梅念远道:“总管,取账本来,本官今晚要查阅一下。”

梅念远看我一眼,应了一声,取账本去了。我喝着茶,对已然抬起脑袋趴在被褥上张望的小骚包笑道:“殿下稍等,等老臣办完家务事就陪你共寝。”

小骚包转着眼珠,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依旧是精神抖擞地趴着。梅念远卷了账本来,我让他坐在对面,先汇报这几个月的账务情况。

“府中收入除了大人的俸禄和圣上的赏赐,就数田庄是一个大头了。大人月俸在京官中只是中等,圣上也许久未赏赐下来什么东西了,凭着这两样,是万万无法支撑府中数百号人吃穿用度,何况大人的月俸还被扣过一个月。”梅念远将账本一一搁在我面前。

“是呀!”我重重叹息,以我一人之力是养不起这么些人的,“京师米贵,居之不易啊!”

“若没有田庄的支撑,侍郎府只怕早就光鲜不起来了。”梅念远拿了一个蓝皮软册子送到我手里,“这是我每个月去田庄查对的账本,圣上赐下的……公子们被大人打发去那里过田园生活,多数倒也没有怨言,男耕男织,种菜作诗,这些年下来,积蓄倒也不少,只是……”

我听汇报最怕听的就是转折词,翻看账本的手停在了空中,“只是什么?”

“只是被大人逛青楼一掷千金了不少,至今也只是恰恰收支平衡而已,若是……”

我的一颗心又揪紧了,“若是?”

“若是大人一如既往地出手阔绰,随便打赏便是五十一百两,偶尔还替某个姑娘公子的赎个身,只怕……”

我连茶都不敢喝,眼神纠结成一团,“只怕?”

“只怕府中老幼都得流落街头,千澜公子沦入风尘也未可知。”梅念远一双眼睛里澄澈湛明,隔着灯火看我。

“嘶,为何独独千澜沦入风尘?”我亦隔着灯火看他。

“一个千澜沦入风尘和所有公子沦入风尘,大人选哪个?”

我眉头一蹙,眼神扭曲,脑子里一团风尘在打架,风尘里,数百美少年被打扮成女娇娥模样供人观赏,另一团风尘里,千澜衣不蔽体在醉仙楼被人推倒,肤如凝脂,涕声婉转……

“咳!”梅念远打断了我的思维。

我回过神,拿手背抆了抆嘴边的液体,眼神一震,肃然道:“万万不可!本官府里的男宠公子们,一个也不能沦入风尘!”

“圣卿。”小骚包捧着脑袋在床上叫我。

“大人讲话小孩别插嘴。”我无视小骚包。

梅念远神情忽然有些飘渺,“若是某一天,大人留不住他们了,他们沦入风尘或是沦入侯门,大人又该如何?”

我一颗心沉入谷底,伴君如伴虎,谁又能保住谁呢?昆仑山上,师父总教导我和两个师兄,富贵浮云,荣华转眼空,将来的胜负,看机缘也看运气。大师兄二十岁的时候,选择了出仕汤国,二师兄十九岁的时候,选择了出仕殷国,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昆仑山睡懒觉,被玉虚子老怪私自打点了一切后,踹我来曜国参加科考,从此开始了我在曜国风光又无耻的仕途。汤、殷、曜三国鼎立,外交关系和谐又紧张,将来如何走向无法揣测。

思来想去,愈发累人,索性不想了,拿了账本查对。兴许是近来太过沉溺于声色犬马,这账本左对右对,对得人眼晕。

“圣卿。”床上的小骚包又喊我。

“大人对账,小孩别插嘴。”我皱着眉头,将账本伸到灯下,“哎,总管,这账本怎么又复杂了。”

梅念远指着账目一条条给我讲解,“对账,要这么看条目……”

经过总管的一番讲解,我找到了些门道,桌上摊着账本一册册地看,看得再也听不见小骚包的声音,再也看不清账本上的字。桌上的灯火也模糊成了一团,我撑着头,梦周公了。

梦里依稀站在一条繁荣的街道上,熟悉的画面,隐约是长安西市。波斯、龟兹的客商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因账务纠纷而争执得脸红脖子粗,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走入其间,打着算盘,用波斯话和龟兹语分别对不同的商队解释账务问题,一刻钟后,纠纷解决。

我蹲在一个摊位旁边,等各商队满意地离开后,晃着折扇轻轻敲到那个年轻人肩上。青衫男子转身,我一笑,“在下姓顾,阁下如何称呼?”

他微微一愣,“鄙人,梅念远。”

“念远……”我在梦里依稀唤了一声,抬起胳膊握住了一个人的手。

“大人……浅墨……”似乎有人走到我身边,气息还很近。

☆采补双修,衣冠禽兽

我打着瞌睡,胳膊没撑住,脑袋一滑,磕到了桌面账本上,顿时惊醒了。我吸了口口水,手揉着额头,忽然瞧见房门口站着的梅念远和门外的小龙,这二人也一同瞧着我。

“大人,宫里传话了,圣上令大人护送晋王回宫。”梅念远望着我道。

“什么?现在?几时了?”我脑门一清,忙扭头看床上,小骚包趴在被褥里,两只爪子抱着我珍贵的金丝枕头,口水流了一滩,令人不忍视。

“定昏亥时。”梅念远走到床边,揭了被子,抱酣睡的小骚包起身。

我灌了几口茶水,接了梅念远递来的宫牌,再接了晋王小骚包抱着,一同坐进了轿子。

梅念远揭着轿帘未放下,俯身看了看我,道:“圣上令大人送晋王回沈昭仪宫里。”

“啊?”我嗓子眼发紧,惆怅道,“那只怕本官就有去无回了……”

梅念远笑道:“大人放心,念远会守着侍郎府一步不离,大人还有什么心愿?”

我无比惆怅道:“本官若是回不来了,务必令千澜不要太过伤怀。”

“嗯,还有么?”梅念远淡淡看着我。

“本官的金丝枕头,洗一洗,还能卖个好价钱。”我在心里打了一下算盘,想着金丝枕头上的口水可别留下痕迹被行家看破。

梅念远依旧淡然视我,“除了千澜和金丝枕头,还有么?”

“给我师父他老人家飞鸽传书,就说墨墨没了……”我慨叹一声,忽然觉着时辰不早了,顺手去拉轿帘,再叹,“生死由命罢。”轿帘却还在梅念远手里,我抬头一看,他一双湛明的眸子漆黑如墨,正望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便等着。

“不早了,大人快进宫吧。”他松开了轿帘,转身走了。

我抱着小骚包催着轿夫火急火燎赶往宫里,直奔沈昭仪的希宜宫。皇宫前朝后廷,百官不入后宫,我在后宫入门处下轿,将怀里熟睡的晋王送到宫女手里,正暗自庆幸沈昭仪未出现在跟前,就听小太监细着嗓子道:“昭仪娘娘命顾大人觐见。”

一个旱天雷劈进我耳朵里,我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