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濯香手指间的小石子抛到了地上,笑着走过来,拿起我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我狠了狠心将头扭向一边。晏濯香将筷子转了个角度,豆腐嗖的一声飞到墙壁根下,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正路过,吓得吱了一声后飞蹿了老远,豆腐的香气沿着墙根舒展,不一会,被吓飞的老鼠鼠目寸光地溜达了回来,一口咬定豆腐,拖到墙角啃了起来。
我痛心地再将头扭向一边。没多久,听见角落里吱吱的叫声和翻腾声。我将头转回来,目睹了一只瘦骨嶙峋老鼠惨死的一幕。
我目光抽搐,久久无言。
晏濯香将食案移开,矮身到我跟前,神色郑重,“张嘴!”
他让我张嘴,我自然不会张嘴。他毫不犹豫地一手撬开我的嘴,一手丢了个什么玩意进我喉咙里。我还没尝出味来,那玩意就滚下了喉咙。
“十香软筋散?含笑半步颠?”我掐着喉咙想把那玩意咳出来,眼泪咳出来了,那东西却半个粉末也没见出来。
“九花玉露丸。”
我停止了咳嗽,隔着散落的发丝斜眼望过去,不知其真伪。晏濯香从我身边撤离,收好了字帖,放进袖子里。
“最迟明日申时顾侍郎便可到府,不过前提是三顿不要吃饭。”
我危险地眯起眼,“三顿?”
晏濯香迈着步子到了牢门边,我在他身后问了一句,“谁要我死?”
“明日便会知晓。”
“你怎知今日晚饭会有毒?”我在他身后又问了一句。
“我想……”晏濯香在牢门边回眸,莫测一笑,“今日三司会审后,顾侍郎定然也猜到了晚饭不可轻易食用。”
“是么?”我眼睛微眯,“如果不是你阻止,只怕我真吃了呢。”
“以身犯险,只为看我救是不救。”晏濯香眼里的笑意深了一层,如有一团光华在他眸子里流转,“顾浅墨当真可为人所不能为之事,如此城府,何愁他日不能入阁拜相!”
“什么入阁出阁,哪家要嫁女儿么?”我蹲在草堆上,摇着折扇,欣喜道,“有喜酒喝么?”
※☆※☆※
某人走后,我叼着一根草躺在破床板上,肚里饿得咕咕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杏园投毒案终于追查到了酒壶的来源问题,此时顾浅墨若畏罪自尽或者被杀人灭口,于某些人都是有利的。
若定性为畏罪自尽,那么毒杀皇子的罪名自然是落实了。若被查出是遭人灭口,那么此案将会继续牵扯下去,最后终将至一些人于死地。好厉害的手段。
在我惨兮兮饿了三顿后,未牌时分,圣旨降到天牢,将我无罪释放。这么快就查出酒壶的来历了么?我在心里嘀咕,不过站在太阳底下自由活动的滋味确是十分久违的,我揉着胳膊甩着腿儿,就见我家总管驾着一辆豪华马车奔我跟前来。
“那白瓷青纹酒壶居然没从咱们府上搜出来……”坐在马车里,我摸着下巴犯嘀咕。
驾车的梅念远清了清嗓子,“假山底下被人塞了几只,我给偷偷丢了。”不愧是我顾府的总管,做事能够随机应变,不拘小节。
我哦了一声,靠在车壁上,好奇问:“那酒壶最后是从哪里搜到的?”
梅念远压低了声音:“赵淑媛娘娘宫里。”
我两眼一直,一把揭开了车内的垂帘,凑到车外的梅念远身边,“老狐狸怎么说?”
“圣上得知淑媛娘娘毒害晋王,并嫁祸给大人,龙颜大怒,要废了赵淑媛。”
“什么!”我心内一惊,“那魏王呢?”魏王乃赵淑媛所出,晋王小骚包的长兄,素来聪慧知礼,连冬日觐见老狐狸都要坚守君臣父子礼仪,穿得如同个滚圆的球一弯身就滚到地上去,还能在额头摔了几个包后坚持行礼。
“魏王只怕会被削去封号。”
我一把按住梅念远的肩,“掉头,进宫!”
火急火燎赶到宫里,若不是梅念远准备周全,从府里带来了我的入宫腰牌,只怕以我一身落魄寒酸的穿着,又不会被放行了。
太监道圣上在御苑,我火速奔了去。
绕过花木扶疏后,瞧见三位阁老跪在青石板上一字排开,前方是一脸森寒的老狐狸,老狐狸旁边有个书案,书案前跪坐着翰林编修晏濯香,正牵袖提笔蘸墨,似要书写什么。
我跑得急,一个不留神,脚下被根藤蔓绊了,我以前飞的姿势扑通一声摔得跪倒在三位阁老屁股后头。
这声扑通将因达不到和谐统一意见的五个人生成的凝固时空给打破,十道诧异的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处。
“啊……哈哈哈……咳……”我干笑了几声,对被吓得不轻的几位阁老深表歉意,再向皇帝老狐狸赔笑,“臣、臣参见陛下……”
老狐狸目光一沉。好在这时,追赶我的老太监终于上气不接下气拖着一具肥腻肉身挥汗如雨地赶来,“顾……顾侍郎,闯……闯不得……”最终发现本官还是闯了御苑后,老太监向老狐狸哭丧着脸,“陛……陛下,顾大人他……”
“你退下。”老狐狸冷着脸。
老太监抬袖子抆了抆脖子上的汗,唯唯诺诺又气喘吁吁地退了。随后,老狐狸阴沉的目光毫无阻碍毫无保留地盯向了我,三位阁老也都一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目光一偏,瞧见书案后跪坐的晏濯香也从众地瞧着我,似有深意,但瞧不出有几个意思。
我将自己几乎摔趴下的姿势稍作调整,跪得庄重了些,肃穆望向老狐狸,“臣顾浅墨蒙受不白之冤,在陛下圣恩浩荡下,终于涤清冤屈,得以昭雪,吾皇万岁,圣德齐天,功盖三皇,德赛五帝,千秋铭铸,万载流芳……”
“够了够了。”老狐狸甩了甩袖子,表示不耐烦,但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果然这招屡试不爽,我一阵窃喜。却听老狐狸道:“顾浅墨,今日闯朕御苑,究竟所为何事?”
“臣特向陛下谢恩来了!”我诚恳道。
“然后呢?”老狐狸不依不饶地望着我。
“没有然后。”我一口道。
“哦?”老狐狸瞅着我,眉毛挑了挑,大袖一挥,“既然如此,爱卿可以退散了。”
“只是么……”我面色犹疑。
“没有然后,却有个只是?”老狐狸像是瞧出我肚子里的小九九,不动声色地等着我放马过去。
我将视线一转,转到晏濯香脸上去。晏濯香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也不动声色将视线一转,转到眼皮子底下的白纸上,以一种眼观鼻鼻观心的淡然入定姿态默默无视于我。
“只是晏编修似乎有话要说。”我才不惜含血喷人,信誓旦旦道。
老狐狸眉头一动,转看晏濯香。晏濯香无法继续装入定,抬起白纸上的目光,漠然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