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便跟着猎户们上山打猎,在江州城又向胡三七学了些拳术与吐纳打坐的内功身法,耳力远远胜于常人,崔大郎虽然背对着几人站在那里,可耳朵里却敏锐的听到了那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等着那几个内侍靠近往前扑的时候,脚尖点地,人已经飘出去十多余尺远。那几个内侍扑了个空,几个人撞到了一处跌倒在地上,正好落到那一地残片上,手按着瓷片,有人手掌内有鲜血珠子渗透而出。
见着那点点血迹,犹如树梢盛开的梅花,张皇后脸色一阵发白,身子摇摇,几乎要倒到椅子一侧,身边的青茑姑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娘娘!”
青萝将鼻烟壶奉上,张皇后吸了两下,总算是觉得心里头舒畅了不少,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巴巴儿的望向崔大郎:“懐、懐瑾!”
“皇祖母,母后,这婚事你们可以慢慢商议,我不着急,只要新娘是秀珍我就愿意等,无论等多少年我都不着急,只是……”崔大郎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绝:“若你们暗地里耍什么手段,秀珍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会独活,她活着,我便活着,她死了,我也死!”
没等胡太后与张皇后反应过来,崔大郎飞快举起瓷片,在自己左掌用力一划,鲜血从那划伤的口子慢慢渗透出来,很快便成了一线红色,慢慢蜿蜒而下。
张皇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胡太后比她镇定,站起身来大喝了一声:“懐瑾,休得伤了自己,哀家答应你!”
崔大郎的手停了下来,将瓷片扔到了地上,朝胡太后点了点头:“皇祖母,我相信你的话,那就暂时这样罢。”
“快,快,快去传太医!”
见崔大郎扔了瓷片,胡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跌落坐回椅子里,宫女内侍们一拥而上,将崔大郎团团围住,有些赶紧捏住那正在渗着血珠子的伤口,有些赶紧将自己的披帛撕裂,用来裹住崔大郎手掌,大家七手八脚的忙成一团。
太医很快就跟着宫女奔了过来,给崔大郎检查了一下伤势,抆了抆额头的汗:“太子殿下伤口……”
“不深”那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脚就被重重的踩了一下,抬头看时,就见崔大郎瞪眼望着自己,太医赶紧改了口:“太子殿下伤口极深,须得好好保养才是。”
听到“伤口极深”这四个字,张皇后的眼泪顷刻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走到崔大郎面前,见着他那只手已经被裹成个粽子,心疼得很,哭哭啼啼道:“懐瑾,你怎么就这样傻呢?这不说过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你又为何这般惩罚自己?”
“这不是惩罚自己,母后,我只是在起誓,若真有那么一日,您也莫怪儿子不孝,我是定然会下去陪秀珍的,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呆着,我要一直陪在她身边。”
崔大郎说得极其郑重,语气是丝毫不容辩驳,他盯住张皇后,一字一句:“母后,儿子是认真的。”
张皇后身子止不住的觳觫,她站在崔大郎面前,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因着这场风波,午膳匆匆忙忙就结束了,用过午膳各位小姐们便被送回自己府中,本来计划好的要有琴棋书画的展示,也再没有人提前。很多小姐早些日子就开始在准备这事情,有些还花了重金买了诗词歌赋,没想到却是浪费了银子,十分懊恼。
张芫蓉回到自己府中,张国公夫人便打发了管事婆子过来喊她去主院,张芫蓉满心不快,只是碍着祖母相传,不能不去,只好整顿了下衣裳,跟着婆子去见张国公夫人。
“蓉丫头,”张国公夫人伸手将她拉住,上下打量着,眉眼都是笑意满满:“今日可见着太子殿下了?”
张芫蓉心中一痛,点了点头:“见着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话没有?”张国公夫人望着自己的孙女儿,心中很是得意,生得这般美貌,又有姑姑在宫中掌柄,如何不能水到渠成?
听张国公夫人自信满满的这般问,张芫蓉臊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没有吭声,张国公夫人笑道:“瞧蓉丫头这模样,肯定是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是不是?当日太子殿下住在我们府中的时候,也经常和你一道陪着我出行,看你们两人说话还算投机……”
张芫蓉更觉窘迫,崔大郎在自家府里的时候,确实陪着祖母一道在园子里游玩过,可什么时候与自己相谈甚欢呢?两人基本没什么交流,除非祖母问他一两句话,又点明来问自己,这种可能算得上罢?
“蓉丫头,皇后娘娘怎么说?”见张芫蓉不肯开口,张国公夫人有些沉不住气:“今日有没有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张芫蓉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上回我去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她还说要尽快定好才是,今日招你们进宫,自然是为了这事儿,怎么会没定好?”张国公夫人眉头皱了起来,视线落到了墙角的沙漏,见着时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不是说下午让你们展示才艺的?如何这时候就回来了?”
张芫蓉依旧低首不语,张国公夫人瞪着她看了一阵子,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她一把攥住了张芫蓉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蓉丫头,是不是你没有被太子殿下看中?”
张芫蓉心中委屈,点了点头,却不肯说话。
张国公夫人身子朝后边一靠,有些怅然失神,口中喃喃道:“如何会这样?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皇后娘娘很满意你的啊,难道是你……”她猛的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蓉丫头,你今日在宫里犯错了?”
“没有,没有!”张芫蓉摇了摇头,更是难受,若是她自己做错了被太子殿下没看上是一回事,可太子殿下看中了一个村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为什么你……”张国公夫人怅然若失,盯着张芫蓉看了又看:“蓉丫头,那太子殿下看上谁家的小姐了?”
张芫蓉只觉眼中有湿意,张国公夫人这般逼着问,这不是在一次次的打她的脸吗?只不过从小便被教育得要恭顺温良,张芫蓉也只能压着自己心中的忧郁,老老实实告诉了张国公夫人:“我并不识得太子殿下看中的那位小姐,以前在京城的游宴里并没看到过她。”
“怎么也不去打听一下哪。”张国公夫人埋怨了一句:“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这般不机灵了?至少也要明白她是什么来头!”
“祖母,今日来赏花的各家小姐都不认识她。”张芫蓉只觉这话说出来字字扎心,但又无可奈何:“她的穿着打扮……实在是朴素,棉布衣裳,梳了两根辫子,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珠花。”
“哎呀呀,这人手段好厉害!”张国公夫人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一脸气愤:“她分明是知道太子殿下是在乡村里呆过的,故此才用这样打扮来迎合太子殿下的喜好,太子殿下果然上当了!”
张芫蓉一愣,猛然觉得祖母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第351章 似磐石(二)
慈心宫寝殿外外, 靠着窗户的早梅开得很好, 红艳艳的如霞似锦,寒风吹过, 白色的雪花与红色的花瓣上下飞舞,琉璃界里万点飞红飘零如雨,小径之上,瞬间便盖满了一片深红浅红。
寝殿里, 银霜炭烧得正旺,屋子里温暖如春,烤得张皇后身上汗渐渐的出来,沾湿了中衣, 想抬起手来都有些为难。
“若嫿, 你且坐下,莫要这般着急。”胡太后眯眼看了看一双手交叠,脚步缓缓行走的张皇后,叹息了一声:“你着急也没用,现在懐瑾是听不进咱们的话,咱们无论怎么说,他都会坚持娶那位卢姑娘的。”
“母后, 那该怎么办?还真让他娶了那村姑为太子妃不成?”张皇后的眉毛皱在一处,想想这事情都觉得堵心,京城那么多名门望族,那么多娇媚如花的高门贵女,他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呢?
“那位姑娘倒也是个机灵的。”胡太后手指捻动佛珠, 闭目吐出了一句话。
“可是她只是个乡野村姑。”
张皇后停住了脚步,眼巴巴的望着胡太后,莫非母后改了主意,想要顺从懐瑾的想法?
“若嫿,那卢姑娘可为侧妃。”胡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有惋惜之色:“但凡她身份高一点点,哪怕她父亲是个正四品的知府,哀家都不会计较这么多了,可是她……唉,确实是可惜了些。”
张皇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朝着胡太后身边的桌子走了几步,最终坐了下来:“母后,现在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