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实紧张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眼睛巴巴儿的望着卢秀珍,嘴巴翕辟两下,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崔大娘也很紧张,低声道:“秀珍,你爹他……咋办哩?”
原以为是跟在旁人身后走一走过场就行了,没想到竟然会是第一个,后边的人不还得盯着他走?崔大娘绞动手指,有些不安,自家汉子若是做得有些差池会咋样哩?太子殿下可能不会见怪,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能否饶过自家哪?这可是册立大典,万一被他们弄得砸锅了,那……
崔大娘忍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朝崔老实看了过去:“他爹……”
“爹,没事儿,你跟着这位大人走便是了,他让你做啥你就做啥,没什么大不了的。”卢秀珍笑着朝崔老实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那座华表:“爹,你就站到那边去吧,真的没事儿,咱们就是来看太子殿下册立的,又没做啥错事。”
司礼内侍笑得格外温柔:“小姐说的是,崔郡公你只管站到那边去。”
开始他也不解为何太子殿下要将一个三等爵放到队伍的最前排,后来听了清华宫那边一个知心的同乡传话过来,方才明白这位崔郡公可是太子殿下的养父,那时候太子被皇上赐出宫外,是崔郡公将他捡起养大的,若是没有崔郡公,只怕太子殿下已经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也不过咱们的关系好我才告诉你,只是这件事情你心中知道便好,须知现儿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对外都是说太子殿下是寄养在宫外的,将皇上误认太子殿下是天煞星,想要将自己骨肉处死的事情盖住了,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万一皇上到时候追查起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皇上现儿正躺在病榻之上,身子看上去一日不比一日好,可是谁也说不定这以后的事情,若是病情有所好转到外边溜达,有些吃饱了撑着的要到皇上耳边去煽风点火,照着皇上的性子,只怕是有一口气也会要追究。
“你放心,我自然是不会与旁人说的。”
得了这回复,司礼内侍方才晓得是这般一回事儿,难怪这三等爵竟然站到了第一排——太子殿下的养父母,他们这身份自然是当得,只不过为何要附带将他们的女儿也邀了过来参加大典,这实在让他猜不透了——更何况这位小姐姓卢,崔郡公却是姓崔的。
只不过他也没什么闲工夫去细想这事,今儿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引领好参加册立大典的贵人们站位行礼,不能出半点差池。现在瞧着崔郡公一家是他最需要关注的,司礼内侍上前一步,引着崔老实走到华表之侧,笑着对他说:“崔郡公,到时候你看咱家的手势便是了。”
他伸出一只手来,大拇指朝下边弯了弯:“这是跪拜。”
崔老实只觉脑子里一片发昏,眼睛盯着司礼内侍的手指,脑袋就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好好好,知道了。”
司礼内侍有些犯愁,看他那模样哪里是知道的样子?只不过现在他也没时间与崔老实说多话,小碎步走到了崔大娘和卢秀珍身边:“郡公夫人,小姐,你们……”
卢秀珍赶紧搀扶了崔大娘站到右边华表处,站直了身子:“公公,你只管去喊别人,我与我娘在这里站好便是。”
司礼内侍有些惊讶,看了看卢秀珍的站姿,点了点头:“夫人小姐做得很好。”
得了司礼内侍的肯定,崔大娘总算轻松了一点,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司礼内侍朝后边走过去,挺直背站在了那里。
第332章 观大典(三)
“跪, 拜……”
站在大殿右侧的司礼内侍大声喊着, 比往日那轻柔尖细的声音大了不少,前殿外边站着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赶紧跟着他的指令跪了下来。
站在左侧的崔老实心中紧张,他腿肚子打颤的跟着司礼内侍走进太庙的事情,见着里边金碧辉煌,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刺着眼睛, 心中便很是紧张,至于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进的太庙他全然不知道,耳朵里满满都是司礼内侍各种喊声,他竖起了耳朵, 一心听着司礼内侍喊出“跪拜”两个字, 一直等着,等到他觉得自己腿都发酸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这两个字,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衣裳下摆很长,裹着一双腿,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捆绑住了一般。
崔大娘与卢秀珍也在右首跪倒了下来, 卢秀珍看了看崔大娘,跪倒姿势很标致,再看看那边的崔老实,几乎是五体投地,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崔老实实在是有些太胆小了,只不过是参加一个册立典礼就吓唬成了这样。
只不过其实此刻众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忙着自己的事情,哪有闲工夫去偷看别人,就算现在崔老实伸直手脚瘫在地上,也没人会去管他——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这般淡定闲得无事可做。
卢秀珍抬头朝前边看了过去,几级玉阶上去是一个平台,上边放着一个香炉,香炉后边是一张香案,上头搁着一些金银做成的碗盏,碗盏里盛满了各色祭品,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东西。
香案之后站了一个人,那身形仿佛有些熟悉。
卢秀珍抆了抆眼睛,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可她怎么觉得身影瞧着有几分眼熟。
此刻她方才明白为何前世的球迷看比赛要配备望远镜,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观看他们喜欢的球星,现在卢秀珍有一种冲动,真想穿回前世去买一架望远镜来将那太子殿下看个明明白白。
分明就是很熟悉的身形,可她却没办法看清他的脸孔,不能确认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对,那是阿瑾,很熟悉的感觉,那就是她的阿瑾。
“再拜!”司礼内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卢秀珍双手撑地,跟着跪拜了下去,眼睛却依旧在朝斜上方瞄了过去。
她只能见着太子殿下紫色的衣裳下摆,上头绣着水纹,还有一条似乎是龙一样的东西。此刻她有些无法呼吸,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仿佛有一团迷雾笼罩着什么,她想伸手去拨开,始终找不到可以撩起的地方。
今日的太子册立大典在太庙举行,因着太庙是皇室祭祀先祖的地方,正殿是不能让群臣随意进去,故此前来朝贺的人只能站在前殿的大坪里等着,太子殿下随皇上皇后先进正殿祭拜祖宗,告知册立太子之事,然后才能出来接受群臣的朝贺。
周世宗因着身子不好,内侍们用步辇将他从清华宫里抬了出来,他勉强支撑着到了太庙里边祭拜祖先以后便有些不好,被香火的味道呛着一直咳嗽不止,好久都没缓过神来。张皇后见着他咳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赶紧让内侍们将他抬回宫去:“快些让太医们精心伺候着,不能有半点闪失。”
虽说她不喜欢周世宗,可毕竟夫妻一场,而且现在周世宗也不能死,他死了懐瑾娶妻的事情又麻烦了,百日借孝成亲那是民间的做法,皇室里也这般用,只恐群臣会有看法,再说这太子大婚怎么也不可能匆忙,从下聘到成亲,没得一年半载的怎么能办得成?
再怎么样,皇上也必须拖到懐瑾娶妻以后才能撒手,张皇后盯住步辇渐渐远去,心里有些沉,帮懐瑾挑太子妃这事必须要尽快行动了,谁知道皇上还能熬多久呐。
崔大郎站在香案之后,一双手拿着三柱高香朝天拜了拜,从香案之后走了出来,走到了香炉那边,将三柱高香插到了香炉里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睛落到了跪在第一排的几个人身上。
爹……他看到崔老实几乎要趴到地上的样子,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应该阻止祖母与母亲让他们来参加册立大典的,他们一辈子在山村里头住着,怎么知道这繁琐的规矩礼仪?而且看着崔老实趴在地上这模样,他便觉得有些难受,爹娘养了自己二十年,还让他们给自己跪拜行礼,实在是于心不忍。
可是他却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玉阶将崔老实搀扶起来,毕竟这是册立太子大典,这只是程序里的一项,自己再有万般对不住,也只能熬到典礼之后去向爹娘赔个不是了。崔大郎垂着头,极力按捺住那份忧伤的心情,将目光慢慢的移了过去,眼睛落到了右首那边跪拜着的一行人身上。
右首第一个是崔大娘,第二个……崔大郎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是她,就是她,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她。
秀珍,你还好吧?崔大郎看着那团在地上的人影,心中又悲又喜,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银灰色的衣裳,淡黄雅致的披帛,这是他特地让尚工局赶出来的。至于衣裳大小,那是他自己比划出来的:“大概腰围合抱会是这般大小。”
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围了一个圈,尚工局来的女尚工有些吃惊:“太子殿下,这……”
就靠着比划如何能做得精细?女尚工手里拿着尺子,不知道怎么来量尺寸,难道自己要贴着太子殿下的胳膊弯儿去量一次不成?幸得有个宫女机灵,拿了一根绳子将崔大郎的那个弯给绕了一圈,再将绳子送了过来:“量量绳子长短便知了。”
女尚工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未必精准。”
崔大郎笃定的点头:“照着这个做,她的腰身只会小,不会大。”
离别之前在马车里他抱住过她,虽然只那么一小会儿,可她窈窕的身形已经深深的嵌入他的心底,在想念她的时候,他都会伸出手来做出怀抱的姿势来,想象着她就在自己臂弯里边,一脸娇俏的笑容,眼眸深深。
女尚工还是第一次遇着这般情况,不用量身便要给人家做衣裳,而且这衣裳特别花功夫,太子殿下亲自选出的图样,还特别交代上边的材料要足足的,不能偷工减料。尚工局的人一边做衣裳一边都在推测这是为哪家贵女做的衣裳:“太子殿下亲自选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交情,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姐有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