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第四个小叔子,四弟,你且莫动手,我还有话跟这位婶子说呢。”卢秀珍从崔大娘身后走了出来,冲着宁谦之寡母微微一笑:“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么?我在你面前说过什么话?”
宁谦之寡母的脸孔更白了些,一阵说不出的羞辱之感从心底慢慢升起,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那个晚上……
卢秀珍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你将儿子当成宝,可未必人人都要捧着他,我方才说得很清楚,原来是我脑子糊涂,这次被水呛了,把我呛清醒了,你那儿子就是哭着喊着求我嫁他,我都不会嫁!”
这可真是打脸!自己怎么要赶着凑上来挨打呢?宁谦之的寡母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怎么自己跟着卢大根婆娘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起这几句话呢?现今真是自家儿子求她嫁了。
“她婶子!”卢大根婆娘在一旁瞅着有些沉不住气,宁谦之那寡母不是能说会道的么,如何忽然间就没了声响?她刚刚想要凑过去,却被卢大根一把:“你还准备去做啥子?”
“你没看到么,宁家婶子她……”卢大根婆娘正准备说下去,却被卢大根的眼神给吓住了:“汉子,你……”
“秀珍是我妹子是你的小姑子!”卢大根恶狠狠的吼出了一句:“宁谦之他老娘是我的什么人,是你的什么人?”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婆娘撺掇着他过来打秋风,虽说不厚道,但他想着还是能改善下家里的生活,也能来看看秀珍过得怎么样,故此才答应下来,可是到了青山坳这边,他发现事情跟他想象里的越来越有出入,占便宜是没法子占到了,可宁谦之母子俩到底唱的哪一出戏,分明是不想让秀珍过好日子!
出发之前,卢大根也曾问过婆娘,看宁谦之母子俩为啥要一路来青山坳,婆娘不以为然道:“就兴咱们小姑在青山坳,就不许旁人有亲戚么?”
他有些疑惑,可路不是他家建的,人家要跟你一块儿走也没办法,直到进了青山坳,宁谦之母子还是跟在他们身后,卢大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宁家婶子,你们这是要去走哪家亲戚哩?”
宁谦之寡母眉飞色舞道:“去给我儿子相看一个姑娘!”
见她那模样儿,卢大根也就没多说了,那个胖胖的崔大婶将他们带到崔老实家门口,他看着那蹭光噌亮的青砖大瓦屋,张大了嘴巴好半日没有说得出话,脚步急急忙忙的朝里头赶,却忘记看身后——没想到宁谦之母子俩竟然是冲着秀珍来的!
“你给我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此时此刻,卢大根真心觉得自己娶错了媳妇,既蠢又恶。
秀珍的婆家明显都在护着她,说明秀珍跟婆家人相处得很好,自己只要好好的给她赔礼道歉,还有两个儿子帮忙拉拢,兄妹两人的关系应该能修复几分。裂痕肯定不会一时半刻就能补上,可只要自己转变态度对她好,秀珍也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一定能重新接纳自己这一家子。
要是能重修旧好,少不得秀珍以后能帮衬些,就算她记仇不帮衬自己和婆娘,只要她能给大柱二柱一点周济,那也就够了。
可是自家这个蠢婆娘,却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要跟银子过不去!卢大根抓住婆娘肥肥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劲儿,捏得婆娘“哎呀哎呀”的叫唤了起来:“卢大根,你这是在干啥子?你这杀千刀的,还不快松手!”
“秀珍……”卢大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卢秀珍一眼:“以前哥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对不住你,对不住咱们死去的爹娘,哥是没脸来见你了。”
他转过身去,拖着婆娘就朝院子门口走:“回家去,莫要到这里丢人现眼了!”
“爹,我要跟姑姑多呆一会儿!”
二柱冲到了卢秀珍面前,一双小手抱住了她的腿不肯放松:“姑姑,姑姑,二柱好想你,二柱要跟以前一样和姑姑玩……”
“姑姑,我爹我娘做得不对,可他们还是你的亲人是不是?”大柱站在二柱身边,眼睛里满满都是乞求:“姑姑,你是世上心肠最好的,你就别再和我爹娘生气了,好不好?”
卢秀珍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心中酸酸涩涩一片。
卢大根之所以服了软,肯定是看到自己现在日子好过,想要来巴结着捞些好处,也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妹妹有几分真诚,而那个婆娘却是实实在在的蠢货,眼皮子浅,典型的乡村愚妇。
两个大人都是不讲道理没良心的,两个孩子倒是这样明白,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修来这样的福气。
第240章 做了断(一)
“姑姑, 姑姑……”
似乎有些不安一般,两只小手放在她的腿间,不敢抱得太紧, 才抱住又分开, 才分开又围拢来,二柱抬着头, 一双眸子里闪着泪花:“姑姑,你别生我爹我娘的气了。”
就如鹦鹉学舌一般, 二柱重复着大柱那句话, 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惶恐不安。那是一副害怕被拒绝的神色,卢秀珍看得心酸, 一把抱起了二柱, 伸手替他将眼泪抆掉:“二柱,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你只是小孩, 不用管这么多。姑姑喜欢大柱喜欢二柱, 会一直喜欢你们的。”
“可是我爹我娘……姑姑真的就不喜欢了吗?”二柱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黑白分明里掺杂着朦朦胧胧, 有些执拗。
“大柱二柱, 你们自己说说,要是你们跟姑姑一样,你娘天天逼着你干活不给吃饱饭,你爹也不说上一句, 任由着你娘作践你,你们会不会轻易就原谅他们?”
大柱想了想,摇了摇头:“姑姑,我不会,我会记恨很长时间的。”
二柱将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声音软软:“姑姑,我会原谅他们,他们是我的爹娘,我们是一家人。”
二柱天真,还不知道世事,等他长大一些,可能会是与大柱一样的选择吧?卢秀珍伸手摸了摸二柱的脑袋,笑了起来:“可是你娘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她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姑姑当然不能原谅她了。”
“娘,娘!”二柱有些着急,转过头来冲着卢大根婆娘喊叫着:“你怎么能说姑姑不是咱们一家人呢,姑姑是爹的妹妹,是我的姑姑啊!”
“听听,听听,连小孩子都懂这个理儿,那边两个大人竟是连这小孩都不如!”听到二柱与大柱的话,众人纷纷摇头叹气,望着卢大根和他婆娘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之色:“爹娘死得早,他们就只晓得算计自己的妹子,真是禽兽不如!”
卢大根羞愧难当,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那厚脸皮的婆娘,这下也挂不住了,朝四周望了望,见着众人那神色,渐渐的面皮发红,进而深紫,最终至于猪肝色,头埋得低低,再也起不来。
“卢大根,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将我当妹妹看,我自然也不会把你当成哥哥,可你这两个儿子我却还是照旧会将他们当侄子看的。”卢秀珍声音冷冷,没有半分感情——她本来就不是原主,对于这个所谓的“哥哥”,拒不认亲也是斩钉截铁般坚决:“我在桃花村的时候,大柱二柱偷偷的给我留东西吃,我出门那一日,他们两人还把攒下来的几个铜板都给了我……”
卢秀珍摸了摸荷包,从里边掏出了一枚铜钱来给众人看:“各位,你们瞧瞧,这铜板上头还有泥巴印子,这是我两个侄子过年的压岁钱,他们埋在地里头,生怕丢了去,但是在我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人将铜板挖出来给了我,这是我最宝贵的嫁妆。冲着这几个铜板,我也要好好的对我两个侄子,你们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这俩小孩没长歪,没想到歪竹里长出了好笋!”众人啧啧惊叹:“看起来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也不全然是对的。”
“大柱和二柱是我的亲侄子,至于他们两人,若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我倒也不介意在这世上还有个哥哥嫂子,要是还一门心思想来坑我卖我,那就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不念着一点点兄妹之情!”
卢大根与他婆娘做的事,在大周根本够不上人口拐卖的尺度,放在前世未必都会有人管这个,只会说是娘家太黑了,收了聘礼不给姑娘陪嫁,而在大周这男权社会,长兄如父,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便是卢大根说了算,更何况还有媒人牵线搭桥,这是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儿,她想去告官,官府都不会受理这案件。
即便是那旷知府,也不见得会在这事上帮她,习俗如此,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卢大根和他婆娘做的事情也没触犯律令,最多是会被人诟病,道德谴责罢了。
卢秀珍想来想去,对于这两个恶人,自己也不必花那么多精力去计较,毕竟从自己穿过来的那一日起,她也没受他们俩什么欺负,要讨回公道的是本尊自己,只是那本尊虽然受了那么多苦,焉知她会不会想要报复她的兄嫂呢?
眼前晃过一张脸,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或许她最想报复的便是那负心的宁谦之吧?相约私奔却将她抛在半路上,见她投水自尽还不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她沉没在池塘里,这样的男人着实可恨。
今日宁谦之母子两人过来闹事,已经被她狠狠的打了脸,可卢秀珍觉得还不够,本尊受的苦难,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完的,怎么只打脸就可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