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刚刚成亲,看着水灵灵的媳妇,全身是劲儿,总想要多挣些银子回来给自己媳妇花销。只要村里村外有短工打,他就起早贪黑的奔了去,任劳任怨的干着活,攒了快两个月,这才攒够了一两银子在江州城里给媳妇买了一套胭脂水粉:“翠花,你搽上这个,保准比那花朵儿还好看。”
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被崔家老娘知道了,喊了两人福偶去训斥了一顿:“你们两人可真是有出息哪,挣了银子不交到我这里来,还偷偷的给花了!你看看你兄长他们两家,谁不是将银子交过来的?老三,人家都叫你老实,怎么我看着你咋就变了哩?是不是你媳妇撺掇着你藏私房钱的?”
崔家老娘脸色黑黑,对面前站着的水灵媳妇很是生气,以前儿子到外边挣的钱,一文不落的都交到她手里,可是,这才成了亲多久,儿子就有了私心,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不是,不是翠花让我攒的,是我想给她买的。”崔老实挺身而出,将媳妇护在身后:“娘,你要怪就怪我,别冤枉了翠花。”
“看起来你这媳妇还不懂规矩,可得我好好调教调教她。”崔家老娘吸了一口水烟,慢慢悠悠道:“以后挣到的银子照旧要交到我这里来,别只顾着藏起来吃独食!老三媳妇,你站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时候的崔大娘年纪轻,面嫩,听着崔家老娘这般声色俱厉,吓得战战兢兢,摇摇晃晃的从崔老实身后露出了半个身子:“娘,我听着哩。”
“你给我出来!”崔家老娘脸上变色,一把拽住了崔大娘的胳膊,猛的把她扯到了跟前,一张嘴,一口白烟喷到了她的脸上,眼睛鼓得跟死鱼一般:“老三媳妇,我可告诉你,我还好好的活着没死哩,哪里就轮得到你来伸手!”
崔大娘唬得不敢出声,只能委委屈屈的低头应着话:“婆婆息怒,媳妇没有想要插手中馈的意思。”
“没有这意思就好,我就怕你心里头咒着我快点死呢。”崔家老娘眼睛一横:“下回手脚勤快着些,你大嫂二嫂都要带娃,只有你是个没事人,别死懒好吃的等着人伺候你,眼睛机灵点,看见有事情就赶紧做了!”
“知道了,婆婆。”崔大娘无话可说,只能点着头,就如小鸡啄米。
这一声“知道了”便让崔大娘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那年分了家,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轻松些了,谁知婆婆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虽则没有住在一起,可过些日子总是会打发人喊她过去伺候着:“分了家是一码事,尽孝道又是一码事,那些不孝顺的人,死了以后是要下油锅的!”
崔家老娘说话的时候,金鱼眼瞪着媳妇,阴森森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崔大娘只要见着那眼神,早就软成了一团,哪里还赶有半分反抗。她头上沉甸甸的压着一座山,这么多年来从未好好的歇息过,直到最近卢秀珍进了门,她这才忽然有了一点欣喜。
她做婆婆了,她也有可以指手画脚命令的人了。
可是,崔大娘不是那种狠心肠的人,对着卢秀珍,她怎么也摆不起婆婆的谱来,只想将她和六丫一样当自家闺女看,可是晚上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争执,让崔大娘忽然又觉得心里凉了好几分。
得知了卢秀珍和六丫卖山货卖出了七十多文钱,除了买东西的花销,每人还分了些钱,崔大娘便在心里头盘算,家里又能多攒些钱,日后可以拿了做大用处哩。可六丫很自觉的把她那十六文交上来以后,卢秀珍却压根没提起交钱的事情,崔大娘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这媳妇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当然要把钱交给她这个主持中馈的婆婆手里来,怎么能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呢?
崔大娘最后没忍住,还是提了一句,她觉得像卢秀珍这么乖巧的姑娘,应该只要轻轻一点醒就会听从她的安排,可万万没想到,媳妇回了她一个“不”字。
落日余晖穿过窗户照了进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比那落日还要亮。
“娘,这些钱我不能给你,我还有自己的打算,等我挣了大钱,到时候我自然会要交银子给你的。”
她说得那么轻巧,仿佛天上有钱掉下来一般,崔大娘呆呆的望着媳妇,实在不知道她怎么就那样有把握可以挣到大钱——这世道,男人要挣几两碎银子都难,她倒好,开口就是要挣大钱,哪有这么容易咧!
“秀珍哇,赵里正给了五六钱银子……”
昨儿媳妇接了银子说到时候再给自己说用处的,可到现在她只字未提,这是打算霸占着银子不成?毕竟那是城里来的官爷们将坛子打烂了才赔的钱,总不能被她一个人给占了哇。
“娘,你放心,这银子我一文不少的会给你,只是不是这个时候。”卢秀珍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我和六丫拿了去江州城的铺子里称过了,五钱多一点,六钱不够,到时候我还一两银子给你。”
还一两?有这样的好事?崔大娘只觉得自己头都是晕乎乎的,抆了抆眼睛再打量了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卢秀珍,娇小玲珑的个子,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身上穿的衣裳颜色有些旧,可依然掩盖不住她标致的身段。
难道自家这媳妇是有来头的?娘家给了她不少压箱银子?
不对啊,崔大娘心中只觉蹊跷,知道自家穷,村子里头的姑娘没人愿意嫁过来,邻村的听说嫁进崔老实家,一个个退避三舍:“一家老实头子,处处被人踩着,到现在还住着漏风的窝棚,谁想嫁哩!”
故此他们只能咬咬牙出了十五两银子的聘礼到远些的地方去聘媳妇——若是卢家有钱,也就不会卖女儿了。
“秀珍哇,你且别说这些大话,先将银子放到娘这里,等你要拿银子作用的时候,你再到娘这里来要。”
在这山旮旯里头,女人家能有什么地方花钱?买胭脂水粉?搽了给谁看?新衣裳也不必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凑合着穿就是了。崔大娘实在想不出来卢秀珍为啥一定要抠着银子在手里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媳妇儿,也得尝尝婆婆无上尊严的滋味。
“算了算了,秀珍说她要用钱,肯定是会有用处的,你也别逼着她了,你想想当年你被娘压着的时候,心里头肯定也不舒服。”崔老实总算是领会到了自家婆娘为何心情不痛快,赶紧爬起来点上了蜡烛,倒了碗水过来递给崔大娘:“仔细上火,哭伤了眼睛。”
“哎……”崔大娘接了粗茶碗在手里喝了一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爹,跟着你在一处我可没占半点强,当年被婆婆压,现在又被媳妇压,我这命哇!”
第191章 怜娇花(二)
“这可真是菩萨保佑, 竟然真的开花了!”
卢秀珍万万没有想到在七月末的时候还能见到蝴蝶兰, 或许真的是老天爷保佑罢?望着眼前这盆娇艳的花朵,她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
蝴蝶兰是一种很娇贵的植物, 培育要万分精心, 前世她的导师便有一个蝴蝶兰培植基地,基地里培植出来的蝴蝶兰一半用于做研究,一半就被送去导师夫人开的花铺路高价出售。
那基地里培植出来的蝴蝶兰花色多样, 光是紫色就分出了深紫、浅紫、亮紫、淡紫、粉紫和薰衣草紫差不多十几种,其余玫红、娇白、艳黄之类也各自有不同的颜色谱系,在蝴蝶兰的花期,走进基地,面前仿佛展开一块巨大的毡毯, 杂色纷呈美如织锦。
每年春节前后都有花市, 每年蝴蝶兰都是花市的宠儿, 不管价格有多么高,总有土豪们挥金如土的将一盆盆蝴蝶兰搬上自己的车子带回家去。
可是卢秀珍知道, 那些蝴蝶兰大部分都不会存活很久,因为它需要太多体贴的照顾, 土豪们只会欣赏蝴蝶兰开花时的美, 如何知道打理保养?更别说若是有人喜好抽烟喝酒, 当屋子里充斥着不良空气的时候, 蝴蝶兰会更容易枯萎。
可是……听胡三七说,崔大郎在书房里请了一尊菩萨,早上三炷香, 晚上三炷香,可这蝴蝶兰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在不该开花的季节开花了,这让她觉得很是神奇,或许冥冥中真有超自然力量存在?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蝴蝶兰开花了,这可真是个好兆头,芝兰堂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嫂,要不要将这盆花放到外头的多宝格上去?”崔六丫终于从被惊艳到的震惊里清醒过来,欢喜得快要跳起来:“别人看到这盆花,肯定会想要花高价的银子买!”
“拿去放着罢,但是不卖。”
卢秀珍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她与崔大郎共同培植出来的第一盆蝴蝶兰,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卖了呢?放到多宝格上招徕顾客是可以的,但怎么舍得拿去卖掉?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前有一张银色的面具一晃而过,她仿佛能见到那个人正在冲她微笑,一双眼睛里全是脉脉的温情。
“大嫂,外头有客人在问角架里的花怎么卖!”崔五郎冲进了耳房,鼻尖上全是汗珠子,一脸的喜气洋洋:“那人说要连同角架一起买走!”
卢秀珍抬起头来,有几分诧异,哟,来了个识货的,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买花是借口,想买尚工师傅们做的角架是真呢。她站起身子,微微一笑:“我去瞧瞧。”
虽然离开张大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可外边的铺面里此刻还是有不少的人,大家都在不住的观察着芝兰堂里的花草树木,一边交头接耳的在议论着,有些人喊了伙计到身边正在询问价格。
多宝格将铺面一分为二,在里边这半截铺面,里头全是修剪好的盆栽,以及挂在墙壁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角架,角架里有一束束修剪好的花花草草,将整面墙点缀得五彩缤纷,眼睛看过去只觉自己的形容词太贫乏,没办法将这些花的美描述出来。
伙计见着卢秀珍走出来,很惊喜的迎了过去:“东家,这位客官说要买那一束花,可是想要把角架也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