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汉文帝汉景帝贵为天子,可却在皇宫内亲自开田种菜,他们的皇后母仪天下高贵无比,身着粗布衣裳纺纱织布,按着这身份来说,没有谁能比他们更高贵,可他们却依旧做着最低贱的事情,天子尚且能做,我又为何不能?”崔大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先生莫非忘记这典故了?一个月前先生亲自与我解说的。”
“公子真是好记性!”兰如青忽然没了话好说,崔大郎抬出了文帝景帝的例子来,他找不到辩驳之处——谁的身份能比皇帝要高?皇帝都能亲自劳作,更何况崔大郎了。
既惆怅又兴奋,兰如青此刻的心情没法描述,崔大郎比他想象里的领悟力高多了,假以时日,肯定会大有成就。望着崔大郎,他忽然觉得有了希望,满脸带笑,兰如青朝崔大郎点了点头:“公子真是天资聪颖,过不了多久兰某就该甘拜下风啦!”
“公子自然要比你聪明。”
见着兰如青自己认输,胡三七很是得意:“再说了,公子挖地种花可是准备挣钱的。”
他这一句话将兰如青从踌躇满志里拉了回来。
对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面前这个枣手的难题——公子与卢姑娘纠缠不清可不行,国公爷说了,现在朝中形势慢慢好起来了,指不定哪一日便将那国师与陆思尧给扳倒了——只要证明国师预言并非都是对的,公子回宫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宫里还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在呢。
“公子,听说卢姑娘这几日里进府来了?”兰如青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将这话挑明,不想与崔大郎打哑谜:“公子,兰某曾经与你说过期间的厉害关系,难道公子忘记了不成?”
“兰先生。”崔大郎挺直了背:“这是我的私事,你无须置喙。”
一句话噎得兰如青瞬间无话可说,白净的脸皮上渐渐的渗透出些许红色来,慢慢的,那红色蔓延开来,一直红到了脖子那处。
“公子……”兰如青定了定心神,挣扎着道:“卢姑娘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是我觉得。”崔大郎说得分外坚定:“我觉得卢姑娘很好,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我了。”
“公子,兰某也不想多言,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候你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不如还没有开始。”兰如青叹息了一声:“卢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兰某这一辈子里,还是头一次见着这般聪明伶俐的姑娘,若她出自公侯之府,兰某决不会劝阻公子,只是她这出身太尴尬,公子的父母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与其那时候伤心,不如没有开始,公子你是聪明人,应该一点就通。”
崔大郎昂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良久才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兰先生,真心喜欢一个人,不会计较她的出身,她出身乡野又如何?只要我喜欢她,那就足够了。”
第97章 钩心噬(三)
月色迷离,月影里的园子显得有些昏暗,青石小径上有个人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衫的下摆被晚风吹起,哗啦啦的作响,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唉……”长长的叹息之声,被晚风吹出去很远,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惆怅。
“老兰,你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院子里长吁短叹作甚?”
头顶上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兰如青唬了一跳,抬头朝上一看,枝桠摇摇晃晃,从里边露出一个人的身子来。
“胡三七!”兰如青有些气恼,这胡三七莫非是在跟踪他不成?
“刷啦啦”的响声才过,树上那人已经飘然落地,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可落地时却轻巧得没有一点声音。
“老兰,哈哈哈……”胡三七伸手去拍兰如青的肩膀:“这么晚了睡不着,在想啥呢?”
兰如青白了他一眼,实在没好声好气:“我什么都没想。”
都是胡三七在这边瞎折腾,才将事情弄得一团糟,若不是当初他将卢秀珍引到了后院,公子见不着这位兰质蕙心的卢姑娘,也就不会心生爱慕了——他分明那时候便已经将公子劝服了,他也答应不再将卢姑娘视为自己的未婚妻。
“分明就是有心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胡三七笑嘻嘻的凑了过来,锲而不舍的追问:“老兰,你别以为我老胡粗心大意,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会看不出来?说说看,究竟啥事,我也好给你分担点。”
最让人生气的是,分明已经得罪了人,可还是一脸无辜的模样,兰如青生气的盯住胡三七,脸色凝重。
“哎哎哎,老兰你这是干啥哩?”胡三七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是不是国公爷说你啥了?没事,你冲我发火,我不会计较的。”
说得实在坦荡,但却弄得兰如青一肚子的火。
“国公爷说我?我有啥让他说的?我还没将你做下的事情告诉他,否则这阵子国公爷肯定会命人来找你回去骂上一顿了。”兰如青很气愤的一甩衣袖:“胡三七,我跟你说过,凡事多用点脑子,不要每次你捅了漏子便要我来帮你收拾!”
“我有捅啥漏子了?现在不好好的吗?你倒是说说看!”胡三七跟着兰如青朝前边走,一面嘀嘀咕咕:“老兰,我最不喜欢你这个模样,有啥事只管说便是,可你偏偏喜欢闷到心里头,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出来,而且还……”胡三七抓耳挠腮了一阵,才想出了一个词来形容:“藏头露尾……说一句留一句的,算什么。”
“这还用得着我跟你明说?”兰如青实在无语,这胡三七真难以沟通:“你自己想想看,公子喜欢卢姑娘会有什么养的额结果?”
“结果?”胡三七认真想了想:“嗯,成亲呗。”
“你……”
没法继续愉快的交谈下去了,兰如青转身就走,对于胡三七,他已经充满了绝望。
“哎哎哎,不成亲还怎么样?卢姑娘是公子的媳妇,已经交换了庚帖的,还能不认不成?现在他们俩瞧着都互相有那么点意思,你还不高兴哇?老兰,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因着你娶不到喜欢的姑娘就想要拆散别人。”胡三七追了上来,一只手扳住兰如青的肩膀,他便再也不能动弹。
“你说什么!”兰如青有些气恼,转过头去望向胡三七:“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老兰,你不要以为有些事情闷到心里别人就不知道了,我胡三七虽是粗人,可也看得清楚。”此刻的胡三七脸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声音也放缓了几分:“老兰,你肯定有心上人。”
“胡说。”兰如青站在那里,心里有几分被人勘破的恐惧,这个秘密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胡三七又怎么知道?
“嘿嘿嘿,你别掩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胡三七见着兰如青有些发僵的脸,心里便实在高兴:“我曾经也有个喜欢的姑娘,可她为了我把命给丢了,我老胡便发誓终生不再找女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谁和你一样?”兰如青气愤的啐了一口:“人家活得好好的。”
“那你告诉我,那人究竟是谁?”胡三七眉开眼笑的凑了过来:“好哇,老兰,你可真是藏得深,我与你都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全然没听你提起过。”
兰如青气得头都有些发懵,怎么就不自觉的将那个秘密透出点风声来了呢?他板起脸来冲着胡三七道:“胡三七,你别乱说,我是说我活得好好的,哪有说别人,公子的婚事到时候肯定是娘娘做主的,哪里轮得上青山坳那崔家来定?你别到里边瞎掺和,好好劝着公子别再与那卢姑娘一道做什么种花种草的事。”
“言而无信非君子也。”胡三七脖子一僵:“公子是自己提出要与卢姑娘合伙开苗圃的,怎么能出尔反尔?我反正不会去劝说公子,要劝你自己去。”
胡三七气愤愤的看了兰如青一眼,一撒手转身就走,口里还嘀嘀咕咕:“你都没喜欢过一个人,怎么会知道喜欢人的感觉,跟你说,完全说不通。”
兰如青愣愣的站在那里,耳畔响着胡三七远去的脚步声,一点点似乎是踩在他心头。
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不不不,他心底里,深藏着一个曼妙的身影,这一辈子他也没法子从她的笑容里解脱出来,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
多年前见过她一面以后他便深深被她吸引,明明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一种喜欢,可他还是喜欢她,还是心甘情愿为她去做各种事情,心甘情愿不再看旁的女人一眼。每每当他累了的时候,他会将藏在枕头夹层里的那幅画拿出来,看着她如秋水一般的眼睛,所有的疲倦都会一扫而过,他又重新变回了昔时的青葱少年,充满着活力,也充满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