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青山坳的人议论说是准备要盖五进的院子呢,好像你那媳妇儿还画了个啥图样,请了青山坳里那姓张的泥水匠过去看了,打算是要按着那格式砌院墙盖房子,泥水匠直夸说那图样画得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过这样的呢。”
“我媳妇就是聪明。”崔大郎骄傲的笑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平铺的宣纸,叹了一口气:“唉,我怎么也画不出她的模样来。”
胡三七凑上前去看了看:“挺像的啊。”
“哪里像了?”崔大郎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只有头发衣裳像,那□□,我没有画出万分之一。”
“那是公子你只见过卢姑娘两次,如何就能画出她的□□来?等着见得多了,自然就能画出来了。”胡三七在一旁撺掇着崔大郎:“公子,老兰这些天要去京城那边有事,你不如将卢姑娘约到府里来再见她一面,兴许就能画得更像些了。”
“可以么?”崔大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
“怎么不行?即便是老兰在,公子你也可以约卢姑娘过来啊,只不过是咱们不想跟老兰啰嗦罢了。”胡三七拍了拍胸脯:“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把卢姑娘给约出来,如何?”
崔大郎望着胡三七,嘴角慢慢上扬,笑意微微。
第78章 青砖房(四)
初暖微晴时分,柔和的阳光在树叶上铺开,一地金色的影子在不住的晃动,树下有几个少年在嬉戏打闹,地上的槐花被他们踩到了地里,黄色的土壤里有着白色淡紫色的花朵,就如一块斑斓的毯子,分外好看。
“咦,快看快看,那边来了个卖零嘴的!”
树下的孩子们都瞪圆了眼睛,盯着一个挑着担子朝这边慢慢走过来的人,有些嘴馋的,手指已经慢慢的放到了嘴唇边。
“胭脂水粉帕子,糖葫芦面人儿山楂糕啦……”络腮胡子的大汉一只手举着拨浪鼓转个不停,喊出的声音很是响亮,仿佛要将树上的叶子都震落一般,树叶随着他的声音发出了簌簌的响声。
“大叔大叔,有啥好吃的?”孩子们一窝蜂奔到了那货郎担面前,眼巴巴的望着一个挑子上插着的冰糖葫芦:“多少钱一根哪?”
“一文钱,只要一文钱!”络腮胡子的大汉挑着货郎担继续往前走:“回家拿钱来买哟,不贵不贵,一点都不贵!”
孩子们吞了下口水,有人低声喊出来:“只要一文钱哪。”
“回家问你奶奶要去,她这么疼你,肯定会给你的。”有人撺掇着他:“这么久没甜过嘴巴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卖货的,咱们也得尝尝甜味才是。”
“我奶奶给老实爷爷家帮忙盖房子去了哪。”那个孩子摇了摇头:“没在家呢。”
“给老实爷爷帮工,一天有十五文钱呢,你奶奶肯定会给你买零嘴的。”有孩子羡慕的看着他,吸了吸嘴唇,那快要流下来的口水又吸溜了回去:“我家就没去老实爷爷家帮忙的,唉,要不是也能混点东西吃。”
络腮胡子的货郎笑着问:“那个老实爷爷家住哪里呀?是不是有很多人在他家帮着干活哩?能不能带我去?”
孩子们嚷嚷着,就如一群小麻雀:“行行行,大叔,我们带你去!”
崔老实家的院墙已经砌了半个人高,亮闪闪的青砖就如泼了水在上边一样,明晃晃的能照出人影来,院墙之侧,不少人正在忙忙碌碌,有些人在打灰浆,有些人在挑砖块,有些人正在砌墙,虽然人很多,可这分工明确,没有丝毫紊乱,不多久又砌了一层。
“卖货啦卖货啦,上好的胭脂水粉帕子,糖葫芦面人儿山楂糕啦……”货郎的声音还是那样中气十足,远远的传了过来,直直的往人耳朵里头钻。
正在帮忙洗菜的卢秀珍抬起头来,侧耳听了听,这声音怎么有几分耳熟?
吆喝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是在朝自家院子走过来一般,卢秀珍站起身子往外看,就见胡三七挑着货郎担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他那模样,还挺像样子的,卢秀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胡先生到底在捣什么鬼,怎么扮起货郎来了?她快步走了过去,在院子门口拦住了胡三七:“卖货的,看看你有什么东西卖?”
胡三七装模作样捶了捶腿,一边朝卢秀珍眨了眨眼睛:“哎呀呀,这位姑娘,能不能施舍碗水喝?”
“你进来吧。”卢秀珍心领神会,将身子侧了侧:“刚刚好看他们有没有人想买你的货。”
胡三七将货郎担放到了台阶下边,跟着卢秀珍进了厨房,崔大娘正在里头烧茶汤,见着卢秀珍领了一个陌生人过来,有些吃惊:“秀珍,这是谁哇?”
“娘,是个货郎,说要来讨碗水喝。”卢秀珍走到碗柜那边拿出了一个粗瓷碗,用水烫了下碗底,从茶水壶里倒出一碗热腾腾的茶汤:“卖货的,你等等再喝,刚刚灌上的热茶汤,会烫舌头。”
“秀珍,你看着点火,我去瞧瞧那货郎担上有啥东西卖。”崔大郎站起身来,两只手在衣襟上抆了抆,举步朝外边走了去。青山坳的人很少去江州城,好不容易来个货郎,肯定都会围着货郎挑子看一阵,议论着现在江州城里时兴啥绣花样子,又有哪些新出的零嘴糕点。
崔大娘这前脚刚刚出去,胡三七便将饭碗放下:“卢姑娘,我家公子要我来找你。”
“找我?有啥事?”卢秀珍有些诧异,心中也微微暖了暖,眼前浮现出那日的情形来,那位带着银色面具身形清隽的公子哥儿撑着伞将她送回到走廊上,她的衣裳湿了,而他的则更湿一些,几乎是贴到了他的身子上边,湿哒哒的滴了一地水。
胡三七一时语塞,公子不就是想见见卢姑娘么,还非得要有啥事才能找她?
“公子……”胡三七摸了摸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公子最近在学工笔画,他想要画幅仕女图,想要照着卢姑娘的样子画下来,故此想要请卢姑娘去兰府一趟。”
“啊?要我去做模特?”卢秀珍眼睛眨了眨,万万没想到这大周朝啥都有,还有绘画的专职模特。
“模特是啥?”胡三七也跟着眨了眨眼睛:“老胡我不知道啥叫模特,只不过我晓得公子想要照着卢姑娘画画儿,他老说画不出□□来,只能请卢姑娘去兰府一趟,让公子多看看便能看出□□来了。”
这胡三七说的都是啥话?□□是能看出来的么?所谓□□,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哪里是她去了一趟便能明白这□□呢?再说了,这位兰公子也真是有意思,他们兰府那么多丫鬟,随便喊一个让他照着画便是了,何必一定要她去?
“货郎,货郎,我要买货哩!”外头有人吆喝起来:“你这碗茶水喝得真是久哇!是不是才烧开烫嘴巴哩?”
“来了来了。”胡三七将饭碗一放,快步走了出去,走到厨房门口还回头朝坐在灶膛那边烧火的卢秀珍看了一眼。
卢秀珍没有回头,心里琢磨着,自己肯定是不能去的,谁知道那兰公子安的是什么心思?再说了,她都已经在兰如青面前撂下硬话,说她根本不屑于与他那宝贝儿子来往,现在又巴巴的送过去让人家画她——有什么好画的?卢秀珍伸手摸了摸脸,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苗熊熊将她的脸烤得有些发烫。
水咕嘟咕嘟的响了起来,白色的雾气从锅盖间钻了出来,袅袅的朝上边飞了过去,这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可卢秀珍却依旧还是心不在焉的朝里边添柴火。
她想到了那个戴面具的年轻公子。
他一个人将自己束缚在内院,没有朋友相陪,肯定很寂寞罢,他托胡先生来找自己,可能觉得自己是适合做一个垃圾篓子,听他倾诉各种苦衷。
上回吓着大雨的时候,他与她并肩站在凉亭里聊了许多话,每次说到他的家庭,他总是沉默的闭上了嘴,唯有雨滴打在凉亭的琉璃瓦上,飒飒作响。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闷,想说出来,可又不敢开口。他的脸究竟被烧坏成什么样子,让他的心理负担有这么重?银色的面具上双眼镶嵌着金色的边,就如栖凤山那只小鹿的眼睛一般,既明亮又无奈。
兰先生与他之间,肯定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么多年来父子之间的不亲近,让他们渐行渐远,相互不了解,两人遥遥站在彼岸,心底里有那份亲情羁绊渴望着靠近,可伤痛的旧事始终让心间的那道裂痕无法合拢。
或许这就是命吧,也不知道这位年轻公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卢秀珍叹息了一声,灶膛里的火苗蹿得高高,照亮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