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嫂,二堂嫂,我知道,这个改口红包一定要给。”卢秀珍笑眯眯的捏了捏崔二嫂的手心:“你们俩莫要着急,我肯定要给的。”
“哟哟,大郎媳妇可真是个明白人儿。”崔二嫂一愣,脸上乐开了花:“你随身还带着红包儿呢?”
卢秀珍摊开手:“请大堂嫂和二堂嫂把我的改口红包给了吧。”
“什么?给你改口红包,凭什么?”崔大嫂尖叫了一声,似乎被人踩到了尾巴:“你得给侄儿侄女们改口红包哪!”
“方才我听到二位堂嫂说得明白,六丫当年没拿到改口红包是她不懂事,自己没有开口讨要,我可不能跟六丫一样不懂事,自然要赶紧问着两位堂嫂要了这改口红包才行,”卢秀珍转脸看了看六丫,朝她笑了笑:“六丫,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咋还没懂事呀?赶紧问着两位嫂子讨改口红包呀,她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儿,肯定会把红包给补上的。”
“呀,大嫂不提醒我还没想起这码事来。”崔六丫是个机灵的,听着卢秀珍这般说,早就心领神会,将一双手摊开:“大堂嫂二堂嫂,看起来我当年没问你们要改口红包,你们心里大概有些惆怅,今日借着大嫂要改口红包也跟着要补一个。”
崔大嫂的脸登时便变了颜色,红中透着紫,一双眼睛努力的睁大了些:“大郎媳妇,你这样做不地道罢?”
“大堂嫂,你自己说的,年纪小的改口喊人要给开口红包,我可比你小了好些岁数哩。”卢秀珍朝崔大嫂瞥了一眼:“大堂嫂有三十了吧?”
“你没吃猪油哪,眼睛这么不好使!我才二十五!”崔大嫂一双手不自觉的插到了腰上,就如茶壶一般,吵架的气势已经出来了,崔大娘见着她那模样,慌忙拉了拉卢秀珍:“秀珍,算了算了,别计较那改口红包的事情啦。”
“娘,是两位堂嫂在教我做明白人哪,我怎么能不要红包显得自己不懂事呢?大堂嫂,原来你今年才二十五啊,我咋看着都三十出头了呐,不过不管怎么说,反正比我年纪大,是要给改口红包的,是不是?”卢秀珍笑着将手伸了过去:“瞧着大堂嫂这样儿,肯定有个大大的红包呢!”
崔大嫂站在那里好半日没出声,过了一阵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过身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大堂嫂,这是要去准备红包了不成?”卢秀珍笑着跟着她朝前边走,只将那目瞪口呆的崔二嫂和几个孩子扔到了一边。
第30章 一桶金(五)
崔家老娘今年六十多岁,在大周朝算是高寿了,她穿着蓝灰色的底衣,外头套着件绸缎绫面的褙子,斑白的头发挽到脑后,插着一根金包银的簪子,明晃晃的从耳朵边上伸了出来,看上去颇有些土财主老娘的范儿。
“玉柱媳妇,这是怎么啦?”
见着崔大嫂黑沉沉的一张脸走进来,崔家老娘挪了挪身子:“脸拉这么长,给谁看哪?”
崔大嫂慌忙收拾起满脸的不高兴,朝着崔家老娘行了一礼:“奶奶,三叔家那个新寡的弟媳妇过来了。”
崔老大家全凭着老娘在这里坐镇,才能过上这般丰足的日子,不仅分家得了大头,而且崔老实每年还得交十二两银子和粮米节礼,崔家老娘哪里能用这么多,大部分都是贴补了老大老二两家,老大是长子,自然得了大头,手里漏些给老二,他们也觉心满意足,没有过来叽叽歪歪——至少比老三好嘞,不要交银子偶尔还有得贴补。
故此,崔家老娘在崔老大家里算是一尊菩萨,崔老大一家将她供得好好的,这可是崔家的老祖宗,有她镇着,看谁还敢来起跳?
这个谁,自然指的是备受压迫的崔老实了。
“哦,老三家那媳妇来啦?”崔家老娘将那水烟筒放下,眼睛朝堂屋门口瞟了一眼:“来了就来了,干嘛这样拉着脸?”
“她……”崔大嫂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的委屈说出来才好,这时节卢秀珍已经一步跨了进来:“奶奶安好,孙媳妇给您老请安了。”
崔家老娘一抬眼皮子,嘴角拉着笑了笑:“哟,大郎媳妇过来了。”
“孙媳妇老早就想过来与奶奶亲近亲近,只是这身份有些尴尬,还没出热孝呢,不方便到别人家中走动,故此没有过来给奶奶请安,还请奶奶不要计较我这做晚辈的不懂事。”卢秀珍站直了身子,朝崔家老娘笑得春花灿烂:“奶奶,你不会怪孙媳妇不知礼罢?”
“咕嘟咕嘟”的两声响是回答,崔家老娘捧着那水烟袋抽了两口,眯了眯眼睛,努力的想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媳妇看个清楚——这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还没得自己开口斥责她呢,早就一堆话将她撇得干干净净——而且说得挺有道理,你想刁难她都找不着地方下手。
“好孩子,你能过来给大郎守寡就是个不错的,快些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崔家老娘拿定了主意,不着急将她训斥一顿让她服服帖帖,先看看这孙媳妇,掂量下她的斤两再说。
卢秀珍抿嘴笑了笑,走到了崔家老娘身边,站得笔直,随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左右不过是让人多看两眼,又不会少了块肉。
“大郎媳妇,你也忒瘦了些。”崔家老娘啧啧两声,听起来有些惋惜的意思。
“唉,奶奶,实不相瞒,我娘家贫寒,听说崔家是青山坳有名的大户,故此才欢欢喜喜的将我嫁了过来的,来了十多日了,确没见着一点大户人家的模样,直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大户是大伯家,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卢秀珍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秀珍实在想不通,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何大伯家这般富足,而我家却是穷困潦倒,难道两人不是手足么?”
崔家老娘开始还是笑眯眯的听着卢秀珍恭维着崔家,眉开眼笑,听到后边咂摸出不是味道来,眉毛开始慢慢的皱了起来:“大郎媳妇,你说啥子哩,这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大伯家富足,是他勤劳能干才挣来的。”
“那奶奶这话,是说我爹偷懒不肯做事咯?”卢秀珍声音略微高了些,充满了惊奇:“可我这些天看爹娘都是很辛苦的在干活,两人都很勤劳,家中的弟弟妹妹们也个个没闲着呀,为何还是没有挣到银子哪?”
听到这话,崔家老娘也语塞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低头捧着水烟袋咕嘟咕嘟的抽了起来,不再吭声。
不喜欢老三,崔家老娘有她的原因。
当年生娃的时候,老三在她肚子里折腾就是不肯出来,痛了她好几日才在端阳那日慢慢爬出来。端阳乃是一年中毒气最重的一日,五月非嘉月,五日更非良辰,生儿害父,生女害母,见着老三是那日出生,崔家老娘心中咯噔了一下,本来打算着要将老三给弃了的,只是被自家男人劝说着,花了银子请后山道观里的道士改了生辰八字,这才将他养下来。
果然这五月初五生的不能养,虽然改了生辰,还是会对家里有妨碍,崔老实从出生到娶媳妇,崔家大大小小的也遭了些罪,比方说崔家老爹到外头贩卖猪牛马匹被官府捉过两次,有一回还在牢里蹲了三年,落下一身毛病,又比如说崔家老爹还只四十多岁就蹬蹬腿升了天,这些账,崔家老娘都记在小儿子身上——五月初五生的,儿子是会害了父亲的。
“奶奶,能不能指条明道儿,让我们家日子也活络点?”卢秀珍微微的笑着,俯下身子在崔家老娘耳边低声说:“也让我们家过点好日子呗。”
崔家老娘抬了下眉毛,眼珠子朝上边晃了晃,嘴巴撇了下:“大郎媳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命中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命?奶奶,你会算命?怎么就看得出我爹娘没有发财的命呢?”卢秀珍朝堂屋门口方向望了过去,崔大娘与崔六丫两人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我看我娘生得天庭饱满,是个富贵之相呢。”
站在旁边的崔大嫂冷笑了一声:“富贵之相?我看三婶娘这模样,就像一把咸菜,哪能跟富贵两个字搭上边儿?”
“咦,原来大堂嫂还会看相啊?不如你到村口摆个摊子,专门给人看相算八字便好,那大伯家便更富贵了。”卢秀珍笑嘻嘻的望了崔大嫂一眼,将手伸了出去,笔直的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五个手指撑得像把蒲扇:“大堂嫂,这般富贵人家,改口费多多少少给些呗,怎么就这般小气呢。”
“你!”崔大嫂咬了下嘴唇,一张饱满的脸更饱满了:“奶奶,你看她!”
一道目光冷冷的射了过来,卢秀珍顷刻间有一种耳后发凉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堂屋正中央的崔家老娘,看不清她的脸,斑白的头发被天窗漏下的阳光照着,晃晃的迷了人的眼,水烟袋“咕嘟咕嘟”的响着,在这空旷的堂屋里,回音袅袅。
“大郎媳妇,你别和你嫂子歪缠这些,我今日找你过来是想与你说件事儿。”
崔家老娘终于抬起头来,眯缝了下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卢秀珍,骨笃了一张嘴好半日不说话。
“奶奶,既然您这般有心将我叫过来,定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您只管说,我听着哪。”瞧着崔家老娘那表情,卢秀珍心里便隐隐有一种预感,她要说的保准不是啥好事,可卢秀珍心中拿定了主意,她这一辈子要奉行四个字:不能吃亏。
前世的处处忍让,换来父母的得寸进尺,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了,这一辈子决不能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