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 / 2)

“娘,我们买了些香烛钱纸回来,到头七的时候好烧给大郎。”

卢秀珍抆干手走了过来,从篓子里拿出了一叠钱纸,和一捆香烛:“我也不知道哪些好,就在江州城里随便买了些。”

崔老实和崔大娘愣住了,看着红红的一捆香烛,两人心里忽然间堵住了,喉咙里干涩涩的一片再也说不得话。

“我还买了些菜回来,今日晚了,留着明日吃吧。”卢秀珍笑嘻嘻的指了指篓子:“六丫的厨艺不错,明日我们请她下厨。”

“买菜!”崔大娘惊呼了一声,赶着朝卢秀珍放在灶台边上的篓子扑了过去,她伸手朝里边一模,抓出了一大根筒子骨,再一模,又摸出了一副大肠:“秀珍哇,这……这……这得花多少钱哪!”

“娘,没花多少啊!”卢秀珍被崔大娘那激动的神色唬了一跳,在大周朝,没什么人吃猪下水,这大肠只花了三文钱就买到了,简直跟白送的一样,筒子骨稍微贵了些,因着上头粘了不少肉,屠户一定不肯少价,她好说歹说的,花了十五个铜板才买到。

“咱们哪里能这样胡吃海喝的哪?这两样要合在一处十七八文吧?”崔大娘将那副大肠拎了出来放到盆子里,蹲在那里叹了口气:“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娘,不过是根筒子骨,一副猪大肠罢了,也不是啥值钱物事,您就别心疼了,我和六丫今日卖菌子卖了七十多文哪。”卢秀珍瞧着崔大娘这心疼模样就有些想笑:“娘,挣了钱不就是要花的?你快些过来吃饭。”

“七十多?”崔大娘猛的站了起来:“你们卖菌子挣了七十多文?”

“是呢是呢,我们遇到个有钱的,全是大嫂嘴巴厉害,说得那个人一愣一愣的,这才卖了个高价。”崔六丫喜滋滋的板着手指头算:“给大哥买香烛钱纸花了十五文,买这些菜花了十八文,大嫂给我了十六文……”

“应该还有些剩罢?”崔大娘皱着眉,心里头总觉得这数目归不拢。

“娘,还有些钱在我这里哪。”卢秀珍将腰间系着的荷包举了起来,轻轻晃了晃,青蚨撞击之声在这小小的农舍里回荡着,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秀珍啊,你那些钱也交给娘,娘来给你保管吧。”崔大娘的眉头这才渐渐的舒展开来,望着卢秀珍,眼睛弯了弯,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按说我不该问你要钱,可你现儿还年纪轻,不懂怎么管自己的银子,先放到娘这里,好不好?”

第19章 姑嫂行(四)

月光从破窗外头漏了进来,照着床上隆起的一团,有些地方呈现出淡淡的银色,而有些地方却是黑乎乎的一团,随着被子的不断起伏,那银色与黑色的光影交错着,仿若有两队兵在冲突击杀一般。

被子已经很旧了,看不出上边的本色花纹,有些地方的纱面已经斑开,露出里边灰褐色的旧棉絮,手指从那破了的被子处伸了进去,揪着那旧的棉花絮子,似乎想将里边的棉絮一丝丝的给勾出来一般。

“他娘,这是咋的了,大晚上的睡不着?”崔老实睡得迷迷糊糊的,似梦似醒之间,总觉得旁边有响动,他伸手抆了抆眼睛,看见了自己婆娘正半靠着墙坐着,手里抓着被子,脸上有一种悲凉的神色。

跟她二十多年夫妻了,见着崔大娘这模样,崔老实便知道婆娘心里存着事睡不着,赶紧爬了起来,伸手将崔大娘给搂住:“想大郎了?”

崔大娘慢慢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头渐渐的漫起了水雾:“他爹,我觉得……命好苦哇!”

“命苦啥哩,咱们不还有二郎他们吗?大郎活不过来了,你想再多也没用,咱们还是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多挣点钱给二郎三郎他们娶媳妇,还有,六丫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五啦,再过两三年,咱们得合计着给她张罗个好婆家才行了。”崔老实用手拍了拍婆娘的胳膊:“睡吧睡吧,都大半夜了,该睡了。”

“我不是在说大郎……”崔大娘哽咽了一声,强忍着簌簌往下掉的泪水,一只手抓紧了被褥:“我是想到今日晚饭时分秀珍说的那些话心里头就难受……”

“秀珍说了啥?”听到婆娘提到新进门的媳妇,崔老实有些不解:“秀珍挺好的哇,脑袋瓜子活络,才进家门就挣了七十多文钱,这般聪明漂亮的媳妇哪里找去?你还说命苦,这不是命好么?”

“唉,他爹,我是说我命苦。”崔大娘抬起手来抆了抆眼睛:“你看哇,我那时候嫁到你们家,你娘是怎么样对我的?天天被她压着没好脸色看,只要手脚慢了一点儿就会被她骂。那时候你到外头好不容易挣了点碎银子,她就让咱们交上去,说什么大家伙住在一块,钱也要交到一处用……”

崔老实低着头,没有出声,心里头有些愧疚。

当年他刚刚成亲,看着水灵灵的媳妇,全身是劲儿,总想要多挣些银子回来给自己媳妇花销。只要村里村外有短工打,他就起早贪黑的奔了去,任劳任怨的干着活,攒了快两个月,这才攒够了一两银子在江州城里给媳妇买了一套胭脂水粉:“翠花,你搽上这个,保准比那花朵儿还好看。”

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被崔家老娘知道了,喊了两人福偶去训斥了一顿:“你们两人可真是有出息哪,挣了银子不交到我这里来,还偷偷的给花了!你看看你兄长他们两家,谁不是将银子交过来的?老三,人家都叫你老实,怎么我看着你咋就变了哩?是不是你媳妇撺掇着你藏私房钱的?”

崔家老娘脸色黑黑,对面前站着的水灵媳妇很是生气,以前儿子到外边挣的钱,一文不落的都交到她手里,可是,这才成了亲多久,儿子就有了私心,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不是,不是翠花让我攒的,是我想给她买的。”崔老实挺身而出,将媳妇护在身后:“娘,你要怪就怪我,别冤枉了翠花。”

“看起来你这媳妇还不懂规矩,可得我好好□□□□她。”崔家老娘吸了一口水烟,慢慢悠悠道:“以后挣到的银子照旧要交到我这里来,别只顾着藏起来吃独食!老三媳妇,你站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时候的崔大娘年纪轻,面嫩,听着崔家老娘这般声色俱厉,吓得战战兢兢,摇摇晃晃的从崔老实身后露出了半个身子:“娘,我听着哩。”

“你给我出来!”崔家老娘脸上变色,一把拽住了崔大娘的胳膊,猛的把她扯到了跟前,一张嘴,一口白烟喷到了她的脸上,眼睛鼓得跟死鱼一般:“老三媳妇,我可告诉你,我还好好的活着没死哩,哪里就轮得到你来伸手!”

崔大娘唬得不敢出声,只能委委屈屈的低头应着话:“婆婆息怒,媳妇没有想要插手中馈的意思。”

“没有这意思就好,我就怕你心里头咒着我快点死呢。”崔家老娘眼睛一横:“下回手脚勤快着些,你大嫂二嫂都要带娃,只有你是个没事人,别死懒好吃的等着人伺候你,眼睛机灵点,看见有事情就赶紧做了!”

“知道了,婆婆。”崔大娘无话可说,只能点着头,就如小鸡啄米。

这一声“知道了”便让崔大娘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那年分了家,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轻松些了,谁知婆婆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虽则没有住在一起,可过些日子总是会打发人喊她过去伺候着:“分了家是一码事,尽孝道又是一码事,那些不孝顺的人,死了以后是要下油锅的!”

崔家老娘说话的时候,金鱼眼瞪着媳妇,阴森森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崔大娘只要见着那眼神,早就软成了一团,哪里还赶有半分反抗。她头上沉甸甸的压着一座山,这么多年来从未好好的歇息过,直到最近卢秀珍进了门,她这才忽然有了一点欣喜。

她做婆婆了,她也有可以指手画脚命令的人了。

可是,崔大娘不是那种狠心肠的人,对着卢秀珍,她怎么也摆不起婆婆的谱来,只想将她和六丫一样当自家闺女看,可是晚上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争执,让崔大娘忽然又觉得心里凉了好几分。

得知了卢秀珍和六丫卖山货卖出了七十多文钱,除了买东西的花销,每人还分了些钱,崔大娘便在心里头盘算,家里又能多攒些钱,日后可以拿了做大用处哩。可六丫很自觉的把她那十六文交上来以后,卢秀珍却压根没提起交钱的事情,崔大娘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这媳妇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当然要把钱交给她这个主持中馈的婆婆手里来,怎么能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呢?

崔大娘最后没忍住,还是提了一句,她觉得像卢秀珍这么乖巧的姑娘,应该只要轻轻一点醒就会听从她的安排,可万万没想到,媳妇回了她一个“不”字。

落日余晖穿过窗户照了进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比那落日还要亮。

“娘,这些钱我不能给你,我还有自己的打算,等我挣了大钱,到时候我自然会要交银子给你的。”

她说得那么轻巧,仿佛天上有钱掉下来一般,崔大娘呆呆的望着媳妇,实在不知道她怎么就那样有把握可以挣到大钱——这世道,男人要挣几两碎银子都难,她倒好,开口就是要挣大钱,哪有这么容易咧!

“秀珍哇,赵里正给了五六钱银子……”

昨儿媳妇接了银子说到时候再给自己说用处的,可到现在她只字未提,这是打算霸占着银子不成?毕竟那是城里来的官爷们将坛子打烂了才赔的钱,总不能被她一个人给占了哇。

“娘,你放心,这银子我一文不少的会给你,只是不是这个时候。”卢秀珍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我和六丫拿了去江州城的铺子里称过了,五钱多一点,六钱不够,到时候我还一两银子给你。”

还一两?有这样的好事?崔大娘只觉得自己头都是晕乎乎的,抆了抆眼睛再打量了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卢秀珍,娇小玲珑的个子,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身上穿的衣裳颜色有些旧,可依然掩盖不住她标致的身段。

难道自家这媳妇是有来头的?娘家给了她不少压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