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所有人眼里,这些喜庆的话并不能驱走冷清尴尬的场面,反而喜娘干巴巴的声音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难受。
“月儿,娘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司氏的不舍很是明显,“记着娘昨晚给你说的话。”说完,便将司月扶上车。
说是车,也就是几块木板拼凑出来的平板,司月怀疑这车到底是不是拉人的,因为她刚刚坐下,手就摸到一片青菜叶子,放在眼前一看,整张脸都黑了,这男方到底有多厌恶这场婚事,才会不经心或者故意做到如此地步。
见新娘子不吵不闹地坐上驴车,紧绷着脸的杨天河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他都在焦虑,若是事情闹开了该怎么收场,虽然一切如爹娘所料的那般,只是,杨天河跟着上车,看着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的司月,一颗心被愧疚所掩埋。
驴车慢慢地动了起来,司月隔着盖头,努力地注视着那拥有令自己怀念双手,能让自己心暖起来的身影,因为距离越来越远,而更加模糊不清,随着车子慢慢地摇动,脑袋昏沉的愈发厉害的头,然而心里竟然用处一股奇异的惆怅感,她这就嫁人了?
司月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飘荡,身体像木偶般的随着别人的牵引而动,迷迷糊糊间倒也能感觉拜堂的似乎有两对新人,场景很是热闹,等到再次回神过来时,人已经坐在床上,不远处的喧闹时而传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房间里除了自己并没有人,司月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小心地掀开头上的喜帕一角,大大的眼珠随之转动,贴着喜字的木窗,暗黄的土墙,四方桌子,两根红烛,右边墙角有一方形木箱子,在旁边简易的梳妆台明显是新添置的,看着梳妆台上摆放着的铜镜,司月心头一跳,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地靠近。
虽然早就发现事情很诡异,可此时看见铜镜里那完全陌生的面孔,整个人都僵住了,瞪大着圆溜溜的杏眼,睫毛很少,纤细的柳叶眉,圆圆的脸蛋,白乎乎的像包子,粉嫩嫩的似苹果,鲜嫩的红唇微张,好一个可爱娇憨的邻家小妹妹。
只是,这长相,这年纪绝对不是她。
眨眼,铜镜里的人跟着眨眼,司月浑身打了个冷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者碰上无法解释的事情了,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十分强势地挤进她的脑海,让本来不适的她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第2章
这个身体的名字也叫做司月,是杨家村外来户司家的养女,据说是她养父司忠四十岁那年冬天赶集回来的路上捡到的,虽然不是亲生的,却被没有子女的司忠夫妻当成眼珠子心肝宝贝般地疼爱长大。
司忠家里不算富裕,四亩中等田地交税之后紧巴巴倒也够吃,可家里自从有了司月后,司忠再一次拿起了弓箭,上山打猎,贴补家用,日子倒是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所以,在杨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上,司月所过的日子远远比其他的姑娘要舒心得多,家里凡是好吃的好用的夫妻两个都心甘情愿地给司月,到了一般农村姑娘该学做家务时,老两口看着自家闺女白嫩嫩胖乎乎的细腻小手,哪里舍得,更加不用说背着背篓到外面去打猪草,干田地里的那些苦哈哈农活了。
在司忠两夫妻近乎无条件宠溺的下,司月除了有些娇气,天真之外,性子倒是不错,父母重活苦活累活都不让她做,于是,无聊又没有什么玩伴的小姑娘在八岁的时候,看见母亲陈氏给她做衣服,哭着求着让她教自己。
陈氏对女儿的疼爱一点也不比司忠少,在小姑娘要撇嘴的时候,想着这活倒也轻巧,便点头答应,哪里知道,小姑娘在这方面的天赋真不一般,从开始的缝缝补补,到后来执拗地包揽了家里做衣服的活计,绣出各种栩栩如生的手绢,倒也能赚点零花。
看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那么乖巧,懂事,司忠哪里舍得将她嫁到别家去吃苦受累,于是,司忠就打算再辛苦一些,多挣些银子,最后招个老实的女婿回来,这样自家宝贝女儿就可以这般幸福安乐地过一辈子。
可谁曾想,人有旦夕祸福,去年冬天,同一个村子里的杨双吉不慎掉入杨家河,司忠恰巧碰到,也没有多想便跳下河中救人,杨双吉是救上来了,可司忠却病倒了。
长年的辛苦本就快被掏空的身子,加上那冰冷河水寒气侵袭,严重的伤寒以及各种并发症接踵而来,躺在床上医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非但没好反而愈发严重。
看着一双眼睛哭得跟兔子似地女儿,司忠的心里纵使有千万个不舍,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不行了,这一个月又花去了家里大部分的银子,更愁以后女儿该怎么生活。
于是,为女儿前途担忧的心占据整个心扉,让一向老实忠厚的司忠想出了一个挟恩图报的法子,注意打到了杨双吉那个刚中秀才的小儿子,便用救命之恩作为要挟,在临死之前为司月定下了婚事。
父亲的死对小姑娘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在最初的四十九天里,不知道哭晕了多少回,不过,到底在母亲的细心劝导下平静下来,只是,这样的平静仅仅是表面上的,当听到五月里就要嫁人时,整个人都处于惊恐慌乱之中,加之陈氏的婚前教育,天真的小姑娘一想到以后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吃在一块,睡在一起,最后在成亲的前一晚上是越想越害怕,想不开偷偷吞了两粒耗子药。
司月飘荡的灵魂无语地看着眼前受惊的小姑娘,魂魄越来越透明,最后消失不见,对于自己再也回不去倒是一点也不难过,在哪里生活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差别。
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身着新郎服的男子,见她醒来,收起黑沉沉的脸色,努力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声音,她昏昏沉沉时听到过的。
司月皱眉,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杨天河,红色的喜服跟自己身上的显然不在一个档次,粗糙得可以,五官虽然平凡倒也端正,粗眉大眼,长得很是挺结实的,用手臂微微一撑,坐起身来,“我记得杨天赐并不长这个样子的?”
的确,因为司月特有的舒适生活,让她遭到村子里的排斥或者说是嫉妒,并不常出门,记忆力,也就见过杨天赐一面,即使印象已经不太清楚,却也明白与眼前之人大相径庭。
对于司月的问题,杨天河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睛,内疚地撇开了脸,放在腿上的两手握紧,这事他们家做得真不地道,他都羞于说出口。
司月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看不出这中间的不对劲,“说吧,你是谁?”
“杨天河。”杨天河干巴巴地吐出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难说出口,似乎卡得他的嗓子都生生发疼。
“杨天河?”努力搜索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知为何,突然间笑了出来,她不知道,那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在她那张甜美可爱的脸上违和感有多么强烈,“杨天赐的四哥?”
司月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抓着粗布床单,难怪她会穿越到这小姑娘身上,原来是同命相连,同样的是父亲因下河救人而死,同样的没有好报,果然,好人是当不得的。
“恩。”杨天河眼角只扫了一眼床上的司月,就恨不得能找个洞专进去。
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杨天河的脸都快因愧疚而烧着时,司月开口:“婚书呢?给我看看。”她的婚书其实就在袖口里,只是,昨天晚上,陈氏将房契,地契同婚书放在一起,不便拿出。
结果杨天河递过来的婚事,打开一看,果然是杨天河的名字,静静地捧着婚书,脸色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更加暗沉,想着当日在司忠病床前的杨双吉,杨天赐,以及那位老秀才,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
算准了司忠的爱女之心,吃定了他的大字不识,嘴上说着杨天赐的名字,写下的却是杨天河三字,等到司忠死后,剩下没见识没注意的孤儿寡母,即使心有不甘,也只得闷声吃下这暗亏,真是好算计。
“和离吧。”在这件事情上,杨家人做得滴水不漏,这个亏她认下了,不过,时间长着呢,总能找回场子的。
轻轻的三个字在杨天河的耳边炸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司月,见她将婚事合上,放在一边,神色莫名,不知为何,杨天河却能从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里看出厌恶,心下难受得紧,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才刚刚成亲。”
无论杨天河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此时的司月对他真的是提不起半点的好感来,面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讥讽之色,“对不起,要我跟着一屋子狼心狗肺之人生活,我怕我不被恶心死,也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杨天河无言以对,从未觉得说话如此困难过,低着头,不想再去看那双眼里的厌恶,“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撂下这话,也不管司月如何反应,身形狼狈地离开。
司月闭眼,想着父亲救人死去,身体不好的母亲紧跟着离开,那时她才八岁,接下来整整十年,被救之人以报恩为目的收养了她,表面上她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暗地里所受的折磨,屈辱比之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更让她愤恨可笑的是,那对夫妻竟然因为收养了她,成为上流社会着名的慈善家。
好多时候司月都在想,如若是父亲地下有知,知道他下河救人的后果是她的女儿饱受屈辱折磨,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的义无反顾,父亲的想法她是不知道,可司月想若是她遇上是绝对不会如父亲那般愚蠢的。
而现在,若是那天真的小姑娘还在,恐怕会比当初的自己更加的彷徨失措,孤立无援的。
这边杨天河逃出新房,大力地吐出一口气,此时夜已经深了,周围安静漆黑一片,摸索着走进厨房,点了灯,干瞪着锁得严实的橱柜发呆,脑子里不由得再次出现那双厌恶的大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开始寻找食材。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即使是熟悉的声音也让杨天河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一脸疑惑的周氏,如实地说道:“娘,你来得正好,她还没吃东西,你赶紧把橱柜打开,我给她热些饭菜。”
话落,动作利落的洗锅,完全没看到周氏如锅底一般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