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华一身单衣,领口微敞,长发散着,只用发簪别了一个发髻,双手抄在宽大的袖子里,笑着问:“岑先生怎的有空来本王这儿了?”
“常听人说荣安王的宅院做得别致多姿,容自然与人文两重境意,今日过来开开眼界。”
“先生客气。”李景华身上有檀香的气息,他笑得温和像是慈眉善目的佛陀,身后姿容秀绝的侍女上前给岑修文添茶,彷如人间仙境。
穆亭渊端坐在岑修文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环境。
李景华多看了几眼穆亭渊,心想,岑修文当真疼爱这个关门弟子,这孩子不过是个私生子,从小没得什么教育,却能得到岑修文青眼,日后必定青云直上,若是能为他、为大梁朝廷所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他露出一丝狠厉,当成大器之前早日诛杀。
席上,两边你来我往,彼此试探,穆亭渊谨遵岑修文教诲,一言不发,由岑修文主导此次会面。品过茶后,几人又去花园游览,岑修文带着穆亭渊几乎将整个庭院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过去,见岑修文身体熬不住,穆亭渊便道:“老师,多谢,咱们回吧。”
岑修文被穆亭渊搀扶着,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穆亭渊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岑修文眉眼舒展,笑了笑,道:“你心细如发,又聪明伶俐,真叫老师欣慰。”
穆亭渊跟着笑了一下,搀扶着岑修文同李景华告别。
几人出了宅院,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岑修文问道:“看出了什么端倪?”
“嫂子确实来过宅院,但恐怕现在已经被转移走了。”
“哦?从何得知?”
“老师可记得有一处湖心亭的景观。”
“记得,怎么?”
“红亭里有个残局,黑子虽落败,但仍在挣扎求生,那是嫂子留下的。”
“这般的消息……”岑修文平素以大胆恣睢自称,却没料到穆亭渊以为证据的东西居然如此模棱两可,“也能当做凭据?”
“是。”穆亭渊道。
“那亭渊认为,她会被送去哪儿?”岑修文绕有兴致地问。
穆亭渊露出茫然的神色,北都何其宽广,达官贵人,星罗棋布……嫂子会被送去哪儿?
——
洛无戈收剑回鞘,随手抓过一旁的布巾抆干额头的汗水,他把外套穿上,大步流星地向浴室走去。
他脚步倏然一顿,忽然道:“常安。”
“小人在。”侍从站了出来,低眉垂眼地应声。
洛无戈问道:“穆夫人今日如何?”
“一切正常,”常安道,“吃过饭,看了一会儿闲书,随便拨弄了下琴就睡了。”
“嗯。”洛无戈蹙眉,“没别的表现?情绪上呢?”
“……看着心情挺好。”常安不太理解地说,“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洛无戈轻抿薄唇,突然想起昨日将晏枝接回来时,李景华同他所说的话。
“此女聪慧机敏,又擅审时度势,先前情爱纠缠于你,你弃之不顾,如今可有悔意?”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懂义父为何会突然发问,悔意?他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可心里却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悬在胸腹中,堵塞在喉咙口,让他一细细品察便觉头晕脑胀,一片混乱难言。
却也短暂。
洛无戈唇线紧抿,他大步流星地往浴室走去。
——
晏枝在这里待了几天,吃得好,喝得好,住得好,李景华没有下一步行动,她也见招拆招,等着逃出这里的机会。
期间,洛无戈常来探望她,这个男人甚是奇怪,以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最近却愿意跟她同桌吃饭,只不过饭桌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用餐时来,用过便走。
她起先怀疑洛无戈在她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诸如有依赖性的□□,以此要挟她为李景华做事,但观察下来,饭菜非常安全,洛无戈的行为便显得格外怪异。
他每日必来,必定会同她安安稳稳地吃完一桌饭,他吃饭速度比较快,吃完就坐在那里看着晏枝吃,眼睛落在晏枝脸上,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晏枝被他看得难受,想理论两句,可两人视线刚对上,洛无戈就立刻把目光移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三位一体,好像之前的盯视都是晏枝的错觉。等到晏枝用完膳后,洛无戈才会站起来,随侍从一起离开。
某一日,洛无戈又早早吃完,放下碗筷的时候忽然听对面的女子说:“洛小将军,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洛无戈身体绷得紧张,愕然看着晏枝。
晏枝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略一抬起眼皮看向洛无戈:“洛小将军,你是不是喜欢我?”
洛无戈:“……”
——先前情爱纠缠于你,你弃之不顾,如今可有悔意?
李景华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洛无戈眉头拧成川字,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去。
晏枝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尴尬地放下碗筷,她为难地嘀咕道:“怎么好像开启了不得了的开关,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真的说中了……诶,怎么会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洛无戈不是很讨厌晏枝的嘛……当初晏枝那么喜欢他,热脸贴着冷屁股,他都冷眼以对,姿态高傲,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公然羞辱她,骂她下作,不知廉耻。如今又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