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之地,荀顗自从与周家二公子来了一段“一舫泯恩仇”的佳话之后,这鬼迷了心窍的周家二公子便卖力的在南楚世家圈子里宣传这荀家六郎是多么多么温文尔雅、光风霁月……周胤却不知他的那张船契在第二天便被荀顗送给了自己的弟弟……
而后向来善于交际的荀顗便开始拜访南楚的各大世家,他这自然不会用官面上的身份,而是用荀家晚辈的身份拜访,这却是让孙权想找这荀顗的麻烦都没法找,只因这个世界之中的顶级世家门阀可谓同气连枝,姻亲不断,就算改朝换代,也几乎无法改变世家独大的局面,除非有大魄力的英雄凭借个人威望进行改革。
比如北汉的曹操,举唯才是举令,大大削弱官场上皆是世家子的现象,而后渐渐完善的科举制,便以公平选材而着称,不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只要有才华,就能得到任用,这科举制不仅使得寒门子弟有了进入上流社会的途径,还让慢慢腐朽、固步自封的世家大族产生了危机感,于是优秀的世家子弟也可谓人才辈出。
不过此时的荀粲却在陆逊的引见下,见到了这位深得孙权信任的诸葛瑾。
诸葛瑾,字子瑜,琅琊阳都人。孙权姊婿曲阿弘咨见而异之,荐之于权,与鲁肃等并见宾待,后为权长史,转中司马。瑾少游京师,治《毛诗》、《尚书》、《左氏春秋》。遭母忧,居丧至孝,事继母恭谨,甚得人子之道。
诸葛瑾乃是如今声望日隆的卧龙诸葛亮的亲哥哥,当年北汉陷入战乱之中时,诸葛瑾与继母渡江避祸依旧歌舞升平的南楚,而诸葛亮却带着弟弟投奔了时为豫章太守的叔父诸葛玄,诸葛瑾是在小霸王孙策死后才被孙权招揽的,每每被咨问政事,可谓对答如流,深得孙权的信任。
陆逊与诸葛瑾私交很不错,不过这次他带着荀粲来拜访诸葛瑾却有些出乎诸葛瑾的意料。
古朴压制的客厅之中,陆逊与诸葛瑾两人分坐在两张檀木做成的椅子之上,中间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花瓶。
南楚各大世家几乎已经脱离了“席地而坐”的时代,北汉之地这椅子的受欢迎程度也很高,毕竟这坐在椅子上可比跪坐舒服多了,只要是人,都会追求舒适愉悦的生活。
荀粲作为后辈,自然恭敬的站在陆逊的身后,此时的他依旧保持着自然闲适风度,只是仔细倾听诸葛瑾与陆逊的交谈,从一些简单的话语中提取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荀粲觉得这诸葛瑾颇有长者之风,一举一动姿态怡然,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然而他说话却十分严谨,这就可以看出他为什么在南楚各大世家中都有很好的风评,并成为孙权调节各方势力平衡的不二人选。
诸葛瑾此时才注意到陆逊身后的荀粲,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公子,却能耐下性子倾听他与这陆伯言之间的谈话,又见荀粲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书卷气,显然胸中有一番锦绣,他不由好奇道:“伯言,此是你陆家后辈?”
陆逊微微摇了摇头,摸了摸他那两撇短须,只是微笑道:“此乃颍川荀家后辈荀粲,字奉倩,荀令君之子也,公子榜首荀景倩之弟。”
诸葛瑾的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他用手捋着那三寸美髯,只是略带调侃的说道:“想不到又是荀家的后辈,看起来却是比那只小狐狸老实多了,伯言,你觉得呢?”
陆逊望着荀粲,只是和善道:“子瑜所言极是,那荀景倩确实狡诈如狐,那一副好口才都能将我说得开怀大笑,继承荀家者,必是此人啊。”
诸葛瑾又道:“伯言,你带这荀家后辈来此,到底是为什么啊?”
陆逊面色不变道:“闻子瑜将使荆州,我欲让荀粲伴随左右,以增其见闻。”
诸葛瑾眉毛轻轻跳了跳,却依旧一副淡定的神色,只是故作讶异道:“那周家三郎也说想随我出去见闻一番,我什么时候倒成了香饽饽了?”
诸葛瑾又深深看了荀粲一眼,他已然猜到陆逊的目的,但他却不认为这荀粲可以阻止蜀与吴之间的联盟,再说,这陆逊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于是他又很慈祥的说道:“那便随我齐去好了,什么时候我这样的老朽退下去了,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陆逊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只是觉得此时是东吴取荆州的最佳时机,若是错失,那么真是悔之晚矣,再说这也是好友吕蒙如今唯一的心愿了,陆逊知道,吕蒙自知病重,若是能拼上性命取了这荆州,那他便觉得此生无憾。
荀粲听闻周彻也会随同诸葛瑾一起去荆州,心中不由惊喜,上次与这周公子坐而论道,真是爽快无比,与这样的知己在一起,真是人生一大快事,而且从这建邺去荆州的话,势必要经过那名声赫赫的赤壁战场,荀粲对这自己出山以来的第一次远行感到无比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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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第六十九章 我只是抄诗而已
时当建安二十四年七月既望,在那茫茫的大江之上,几艘客船载着南楚使者诸葛瑾一行人前往荆州,以达到联蜀抗魏的目的。
在一艘轻便的扁舟之上,荀粲与周彻两人把酒言欢,关系融洽无比,向来气质淡漠如仙的周彻在荀粲面前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于是她身上的魅力愈发具有吸引力。
周彻在船舱之中,随意支起木窗,清风钻进来,吹起了她那飘逸的长发,她手持羽扇,头戴纶巾,身穿纯白汉服,容貌愈发显得清雅,她望着窗外,只是轻柔道:“奉倩,当日父亲便是在这里一把火,击溃了曹操十万大军……”
此时已是深夜,算起来从陆口出发已经有好些天了,估计很快诸葛瑾一行人便能到达荆州。
荀粲耷拉着眼皮,面露困倦之色,睡觉可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他强撑着脑袋,有些精神恍惚的敷衍道:“嗯……那首词怎么说来着,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周彻惊讶的望着荀粲,兴奋道:“咦,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首词,这词叫什么名字,词牌名是什么?”声音极其悦耳,充斥着一种发现绝妙好词喜悦感。
荀粲心里一惊,刚刚因为太过困倦居然说出苏轼的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他马上随口乱编道:“噢,这首词是来南楚时偶然听到一位中年文士所作,名字叫《念奴娇.赤壁怀古》。”
周彻疑惑道:“念奴娇?这个倒是长词了,那你说说这首词的内容如何?”
荀粲强自打起精神,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荀粲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是困到了极点的样子,见周彻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只能出口提醒道:“周公子……”
没反应……荀粲又道:“小妹?”
“嗯?唤我何事?”周彻此时紧紧握着自己的羽扇,胸口不停的起伏,眼中闪现着激动的光芒……
荀粲答道:“我已经吟完了……”
周彻撇了撇嘴,道:“我还在回味上阙词的内容,你怎么就吟完了呢……”
荀粲无奈的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却听周彻轻轻一笑,她拍了拍荀粲肩,颇有深意的问道:“能吟出这样一首词的中年文士定不是寻常人,这词一改南楚文坛主流的婉约华丽的特点,反而以豪迈不羁而独特……”
荀粲一点也不感兴趣道:“诗词终究小道,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平日里倒是喜欢抄个一两首来附庸风雅一番……”
周彻好奇道:“你抄诗?”
荀粲撑起自己的脑袋,望着窗外那迷人的夜色,大方的承认道:“不错,我不仅抄诗,还喜欢抄赋,抄文,比如现在就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周彻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转念一想,不由有些气恼的说道:“好啊,荀奉倩,你又耍我,哪有自己说自己抄诗的,还每抄一首都是经典?”
荀粲叉着自己的双手,将下巴放在双手之上,只是耷拉着眼皮,再打了个呵欠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是在抄,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中年文士的名字呢,他叫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周彻见荀粲说得有模有样,不由好笑道:“若真有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怎么不见他在南楚闻名?”
荀粲无比坦诚道:“因为我是在梦中抄的……”他的脑袋已经困倦的伏在自己的双手上,眼睛也完全闭上了……
周彻将羽扇往桌上一放,心道这荀奉倩可真是连谎话都不会说,还在梦中抄诗,鬼都不信呢!
那这样的经典诗文到底他是如何知道呢……周彻顿时升起一个想法,莫不是这诗文就是他所写的吧?
周彻与荀粲相处多日,自然知道这个看似慵懒的家伙的腹中隐藏着多少锦绣才华,却又总是喜欢保持低调……
周彻正欲讽刺这个家伙一番,却发现这懒家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周彻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此时不过月上中天,连子时都没到,这荀奉倩居然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睡了,他可是还没讲清楚这样豪放大气的诗文是从哪里“抄”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