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么样的?”牧碧微因听说是岑平所荐——这回行宫生产,岑平虽然是有所求,但也实在是尽心尽力了的,只要合适,她也不介意给岑平个体面。
阿善笑道:“两三日前就接了过来的,昨儿和今日大家给女郎磕头她们也在里头,不过跪得远,要么叫过来看看?”
牧碧微点头:“看看。”
阿善传下话去,不多时,两个八九岁模样、穿着干净,梳着双丫的女孩子双双到了产房外,隔着窗跪下来请安,又道贺,看着很有规矩的样子。
牧碧微站在窗前叫了免礼,使她们到回廊上站着以避风,叫阿善传话问了几个问题,也是口齿清历的模样,她给阿善使个眼色,阿善悄悄道:“高七的人去查过,都是岑平堂弟的女儿,他堂弟有几个儿子,预备过继一个给他将来养老的,因此对堂弟家的子女前程不免特别上心些。”
“那就先留下罢。”牧碧微道,两个才九岁的女孩子,料想也折腾不起什么,她问,“都叫什么名字?”
这一句问得高了些,外头两个女孩子都乖巧道:“奴婢出身粗鄙,贱名恐有辱娘娘清听,还求娘娘赐名。”
牧碧微正自琢磨,忽然见到后窗似有一个人影,她心中一动,随口道:“就叫歌青、歌天罢!”
打发了歌青、歌天,果然是聂元生身上染着酒气赶到——牧碧微见他神色激动的站在远处看着襁褓,目不禁就噙了泪,两人相对半晌,她才带着哽咽道:“他很好!”
“我知道。”聂元生眼眶也泛起了红色,他用力握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足足片刻才能说下一句话,“何氏都告诉我了。”
“邺都如今正歌舞升平,往年那些歌声舞影,看惯了并不觉得什么。”牧碧微举袖掩面,轻声道,“可如今看到他,我就没来由的觉得万物俱天籁,天青万里!”
聂元生亦含泪而笑:“我借口午宴喝多了,要出城祭祀祖父……去坟前匆匆烧了些纸钱过来,就是放心不下,想看一看你们,如今便是叫我立刻死了也甘心了!”
牧碧微立刻放下袖子,怒道:“旦日你说的什么话?你若死了,叫我与他将来去依靠谁?”
“是我错了。”聂元生苦笑着道,“来的太匆忙,竟忘记了换件衣裳,却不便抱他。”
牧碧微不禁笑着掉下泪来:“这人真是傻了……你外头穿的衣服上沾了酒气,如今这屋里又不冷,你怎不会脱了外袍来抱他一抱?明后日,我祖母嫂子就要过来,等回了宫,你……”
不待她说完,聂元生已经迫不及待的解了外袍走了过来,笨拙而小心的抱起,牧碧微一边抆泪一边道:“你这边高些、托着点儿……”到底聂元生头一回抱孩子,虽然牧碧微在旁指点,没几下就将孩子弄得哭了起来,等他重新抱好,已经是满头大汗,牧碧微知道阿善在外守着,也不怕谁会撞进来,取了帕子给他抆汗,脉脉片刻,忽然惊讶道:“这里是产房!”
“谁管那许多?”聂元生不错眼的看着襁褓,轻声慢语哄着,头也不抬的笑道,“咱们什么样的孽没做过?区区一个血房又能冲撞了什么?嗯,明儿沈太君要来了,叫我多抱他一会,多与你说说话罢……”
第四卷 飞在青天端
第一章 母女重见
牧碧微端详着多时不见的西平,却见她几个月便已经拔高了一段,眉眼也更舒展开了,身上穿着丹色描金凤纹半臂,牙色窄袖织金上襦,下面是橘色罗裙,腰间一条锦带,嵌明珠、玉勾搭,这身衣服是牧碧微没见过的,想是长高之后曲氏替她新做的。
几个月不见牧碧微,西平却也没怕生,行礼毕,就扑到她膝边迫不及待的诉说起在华罗殿的生活来,说的最多的却还不是自己,而是长康公主:“……三妹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曲母妃说她得再过些日子才能开口呢,若是要陪儿臣玩耍,还得几年……”
牧碧微极有耐心的听着,一直到她滔滔不绝的说完了一段,回头问樊氏要茶水,满殿的人才一起笑了起来,凌贤人含着笑道:“究竟是光猷娘娘养大的,咱们娘娘当成长康公主一般看着,见着了光猷娘娘,殿下还是要自己的母妃呢!”
“妾身多谢左昭仪代为照料玉桐之恩!”牧碧微忙起身离座,郑重的施了个大礼,西平公主忙也跟着行礼,曲氏在上首,面上微有笑色,也不避,安然受了她一拜,才道:“起来罢,我也不过顺手为之,何况西平也是极可爱的。”
西平公主闻言,就趁机道:“那么曲母妃,可爱的儿臣可以不可以多吃一块那种绿色的点心?”
这次连曲氏也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拿袖子遮了一下,才恢复了端庄,笑着道:“你若喜欢,那方子我叫人给你母妃抄上一份,你母妃若准你多吃,我自然不拦着。”
说着不待西平说话,就对牧碧微解释,“她说的是薄荷糕——本是还热的时候做来消暑的,避暑归来,不是还有些躁气么?我怕她才从行宫回来会嫌热,就叫人做了一回,不想她就喜欢上了,没事就嚷着要吃,后来天气凉了,我就叫她一天最多吃一小快,还是正午时兑着热茶吃,不然凭她怎么闹,我总不给的,今儿个想是见你来了,觉着有了依靠,故而又讨了起来。”
牧碧微听见薄荷就嗔道:“玉桐不许胡闹——薄荷性凉,一天一块给你解馋还不好吗?”
西平公主闻言就十分的失望,然她眼珠一转,问牧碧微:“母妃一天也给儿臣一块吗?”
“嗯,就一块,多了一个角也没有!”牧碧微原本是想说索性给她断了的,毕竟如今也才二月里,邺都还冷着,好些殿里都没歇地龙,只是想到曲氏准她吃一块,自己这会就给她断掉,很有显得曲氏对西平不够用心的嫌疑,如今高太后仿佛偏心向了右娥英,没准这么一块糕点也能生出事情来,再者,西平那恳求的目光看着也心软,当下就板着脸道。
就听西平公主很是委屈的对曲氏道:“那曲母妃的那一块也给儿臣留着呀,儿臣每天过来吃!”
众人都又笑了起来,凌贤人就道:“两位娘娘好好想个法子安慰安慰殿下罢,奴婢听着就怪可怜的。”
“我如今最怕听见她想吃什么,盖因她想吃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不宜多食的,偏生她就喜欢。”曲氏也不禁对着牧碧微诉起苦来,“有一回就哄她,说等她长大些就能吃了,于是隔日起,她一天问我十七八遍她是不是长高了,正月里,太后说了她一回,仿佛长高了许多,当天回来就一口气将平常不叫她多吃的东西点了二三十种——真难为她记得住!”
听出曲氏语气里的亲近,牧碧微亦含笑道:“娘娘可别怪妾身得了便宜还卖乖,依妾身说呢,玉桐在澄练殿里是极乖巧的,妾身带着她时可从来没觉得这样麻烦过呢,如今在娘娘这里过了几个月,就要这要那了,怕还是娘娘待她太好的缘故。”说着怜爱的刮了刮西平的鼻梁,笑道,“宠得玉桐呀,要求越发的多了!”
西平公主听出两位母妃都在抱怨自己,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朝她们扮个鬼脸,脆声道:“母妃都说了,这些都是曲母妃宠出来的,既然有母妃们宠爱儿臣,儿臣做什么不受着呢?”
曲氏和牧碧微都笑,牧碧微就问她:“可是你曲母妃宠你是因着喜欢你的缘故,如今你倒越发的叫你曲母妃为难了,这可怎么办呀?”
西平公主天真道:“儿臣年纪小,许多东西吃不得,儿臣便是知道,也忍耐不住,曲母妃虽然疼儿臣,可也坚决不给的,至多叫人陪着儿臣去玩耍分心呢,等儿臣玩着玩着就该用膳了,用了膳儿臣当然什么都吃不下啦!”
牧碧微抿嘴一笑,又逗了逗她,曲氏使个眼色,那蝶儿就上来一步,含笑道:“殿下,长康公主快醒了呢,殿下可要去跟长康公主玩?”
西平左右看看,拉着牧碧微的袖子就有些舍不得走,曲氏便打趣道:“如今你母妃回都回来了,你自然就要跟着她回澄练殿里去,到时候天天时时的就可以烦着她,也好叫你曲母妃看一看她的笑话呢!倒是你曲母妃和长康妹妹,往后啊见起来反而就不方便了呢!”
西平想想她说的话也对,便吐了吐舌头,笑着告退去看长康。
等她走了,凌贤人与阿善都是心照不宣的将两边小宫女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下来伺候,牧碧微重又谢了曲氏,曲氏摆手道:“我方才说的是真心话,与长康一起带着有个伴,也不麻烦,何况西平可爱,追在膝边成日里说这说那,被她念叨几句,我就觉得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情可烦心的了。”
说着,自失一笑,“当年我虽然没能抚养她,看来到底还是有些缘分的。”
牧碧微尴尬道:“当年妾身……”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左右如今我这里有长康了。”曲氏和蔼的道。
知道她这就是明说出来把事情揭过的意思,牧碧微松了口气,又道:“娘娘总是这样体贴,奈何妾身从前不懂,到了危急的时候,思来想去,这满宫里头,却只有娘娘最是可靠。”
曲氏淡然一笑:“体贴么……未必每个人都这么想罢?”
“那都是贪心太过的缘故。”牧碧微诚恳的道,“实际上,娘娘待六宫可谓是问心无愧,可六宫的许多人却因此得寸进尺,对娘娘每多怨怼,反而如孙氏、何氏之流,怨怼者即使也不少,却只敢私下里议论,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娘娘心仁,她们胆子才大起来的缘故!”
“是吗?”曲氏若有所思,微笑起来,“你说的,倒与西平差不多呢,不过她们哪里有西平可爱?”她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可我就是这个性.子,你说,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牧碧微恭敬的道:“妾身看娘娘先前待西平就是很对的,凭她怎么胡闹,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情,娘娘的身份资历放着,既然不稀罕和小孩子计较,那么再怎么闹,左右也当真不能妨碍到娘娘的,不该给的,总不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