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景山这才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问道,“阿四,你跟着我有十年了吧。”
阿四恭敬的低着头,答道,“老爷,我到景府也有二十一年了,那时候你风华正茂,正意气风发呢。”
景山似乎也被他触动了那早就尘封的记忆,不禁发出一声长叹,“是啊,一晃你我都老了,头发也都花白了。”
阿四慢慢低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景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说要回屋去,阿四陪着朝屋内走去。
刚走到大厅前的台阶上,院门就被人砸响了,而且还夹杂着日本人的呼喊,听上去声音颇急。
景山朝阿四一摆手,示意他去开门,阿四急忙跑过去,把院门打开了,顿时一群如狼似虎的日本兵从外面冲了进来,站满了整个院子。
呼啦一声,人们分开到了两旁,中间空出来一条胡同,几名日本军官簇拥着廉川康夫少佐走了进来。
大皮靴被抆的乌黑锃亮,下面钉的铁掌踩在地面上发出了咔咔的脆响,几个日本军官身体都挺得笔直,脸上溢满着杀气。
从人群中走过来,廉川康夫少佐在日本军官的簇拥下,来到了景山跟前,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景山。
景山一身团花唐装,手中拄着一根拐棍,下颌上的一抹胡须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他的目光低垂,看着脚下的青石台阶,看都不看来势汹汹的日本人们。
廉川康夫朝前走了一步,然后脸上浮现了笑容,朝他一拱手,“景老先生,幸会啊幸会,廉川冒昧前来,望请恕罪。”
“你我分属不同番邦,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来往正常,没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景山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不卑不亢的说道。
“景老先生,贵国有那么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呢。”廉川康夫也是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因为景山的说话不客气而露出不悦,反而是更加恭谨客气,“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客,您如此待客之道有些不妥吧。”
“客有不经主人邀请就自来的吗?”景山冷哼一声,把青藤拐杖用力的在地上顿了两顿,发出铿铿之声,“你们破门而入,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八嘎,普天之下,都是大日本皇军的统治之地,你竟然敢这么说话,死啦死啦的。”一名日本军官拔出了指挥刀,朝着他高高举起。
“耀本君,不要这么粗鲁嘛。”
廉川急忙阻止了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景山,“景老先生,如今牛头镇在我们大日本皇军的统治之下,你们的什么东北军、南京政府都已经鞭长莫及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
“那不可能,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景山态度十分决绝,拄着拐杖朝屋内走去。
在他身后,廉川康夫脸色变了一变,但是他强自按捺住了怒火,踏前一步突然喝道,“景山,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了么。”
景甜儿!
这句话让景山身体一颤,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手扶着拐杖盯着廉川康夫,嘴唇微微抖动着,“廉川康夫,没想到你们日本人这么龌龊,连用孩子威胁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就凭你们还想统治中华民族这泱泱大国,痴心妄想!”
冷冷一笑,廉川康夫背着双手踱向景山,阴森的好像一头看到猎物的狼,“景老先生,你的女儿如今在我手中,所以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再答复我。”
景山愤怒的咆哮道,“别做梦了,就算是甜儿在你们手中,也别想我能给你们当走狗。”
这时候,一名日本兵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脸惊慌的来到了一名军官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随即那名军官的脸色也变了,急忙来到廉川康夫身边,将情况汇报给了他。
在那名日本军官汇报情况的时候,廉川康夫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等那名军官讲完之后,他的脸已经变得跟猪肝差不多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景山就站在不远处的大厅门口,身边是管家阿四,再远点的地方站着几个日本兵,等待着廉川康夫的命令,随时可以抓人。
景山眼睛看着台阶下的廉川康夫,声音却是朝着身后的阿四说的,“阿四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听到景山这么一问,阿四的脸色变了,顿时变得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一声长叹,景山摇着头朝大厅内走去,满是感慨的话语顺风飘了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阿四你竟然也——,唉,你对得起小荣吗。”
阿四心中受到了触动,景山说的小荣就是他的妻子,父母当年都是死在日本关东军手中的。
紧随景山走进了大厅,阿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老爷,我也不想啊,是日本人抓走了小荣和红红,拿他们的命威胁我,我迫于无奈才做出了这错事啊。”
…… ……
第93章 景山之难(下)
“阿四,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你也是迫于无奈,我不怪你,起来吧。”景山听完了阿四的哭诉,沉默片刻之后,伸出双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时候的景山虽然满头白发,但是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双眸中闪烁着光芒,他站在大厅口,盯着台阶下的廉川康夫。
廉川康夫也盯着不远处的景山,他一手扶着腰间的指挥刀,另一只手则捻着下巴上的胡须,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自幼就熟读史书,廉川康夫自信对中国人非常了解, 对于景山这种性格的人,他了解的十分透彻,因此他不急不躁,缓缓开口道,“景山先生,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关于矿山股权转让的事宜。”
闻声抬起头来,景山的双眸微微眯缝,盯着台阶下这个外表和善的日本人,微微冷笑,“廉川康夫大队长,你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廉川康夫不以为仵,只是挥了挥手,自己走上台阶,就要从景山身边走过,朝大厅内走去。
一只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紧跟着景山那张肃然神情的脸颊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廉川康夫大队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俗话说,远来是客,让客人站在院子中,这似乎有违待客之道吧。”廉川康夫盯着景山,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他身后的台阶下,几个日军军官都手按指挥刀,眼神中充溢着杀气,一起盯着不远处的景山,大有廉川康夫一声令下,他们就拔刀相向的意味。
景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浑然将台阶下杀气腾腾的那些日本军官给无视了,他手捻着颌下的胡须,冷冷哼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请自来,对于景某来说,根本算不上客。”
“好,好,好!”
廉川康夫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被觉察出来的怒气,但是随即就隐去了,依然是满脸笑容的,朝景山笑着,“既然景山老先生不想让廉川进屋,那么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请讲!”
阿四站在景山身旁,低着头,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所以一言不发,但是却没有离开景山半步。
廉川康夫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开了口,“景老先生,廉川接到报告说令嫒景甜儿不久前刚从北平回到家,听闻她对日本文化颇为精通,所以廉川擅作主张,命人请甜儿小姐前往大队部,跟廉川一起交流中日文化,请景老先生见谅廉川的冒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