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法国与中国的时差大约是六小时。
下飞机的第一时间,易嘉言给南桥发了平安抵达的信息,原本想回到酒店后与她通话的,但这个念头却因为卢雅微的一番话而搁浅。
他在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书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无一例外都是卢雅微打来的。他顿了顿,没有理会那只手机,转身走出了房门。
里昂是法国东南部大城市,罗纳-阿尔卑斯大区的首府,也是法国第二大都市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里昂是着名的文化艺术之都,尤其以壁画、美食和艺术着称。
易嘉言所住的酒店位于里昂的旧城中心,这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中世纪建筑与教堂,和新城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走在古老的街头,看见形形□□的人虔诚地进出在教堂内,斑驳的砖墙与爬满植物的小巷像是某部老旧电影中的场景。
是哪一部呢?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终于想起来了。
在南桥高三那年,他每周都会陪她坐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某个黄昏时分,她挑了一部法国导演拍摄的着名老片,他虽已看过,但仍然耐着性子陪她又看了一次。
巧合的是,电影的男主角名字恰好就叫做里昂。
电影里,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脸认真地看着对面那个上了年纪的杀手,说:“我想我爱上你了,里昂。”
一向冷漠的杀手噗地一声把牛奶喷了出来,呛得窘迫难当。
小姑娘继续说:“这是我的初恋,你知道吗?”
杀手一边抆去身上的牛奶渍迹,一边尴尬地说:“你从来没恋爱过,又怎么知道这就是爱?”
“我感觉到了。”
“从哪里感觉到的?”
“这里。”小姑娘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我的胃现在很暖和,从前这里总是有个结……现在没有了。”
那时候他觉得这一幕很好笑,荒诞又可爱,可是身旁的南桥看得很认真,一脸“我很感动”的样子。
杀手是怎么回答小姑娘的呢?
他模模糊糊记得,那个素来从容淡定的杀手好像忽然慌了神,尴尬地逃避着小姑娘的视线,含含糊糊地说:“玛蒂尔达,我很高兴你的胃痛好了,但我认为那并不代表什么。”
小姑娘看着他,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不想失去你,里昂。”
那时候南桥问他:“你觉得玛蒂尔达对里昂的感情是爱吗?”
他下意识地摇头:“是依赖吧,大概类似于亲情。”
南桥却反驳他:“不,是爱情。”
“怎么可能?他们年龄相差那么大,况且玛蒂尔达不过十二岁,这么小的姑娘,哪里懂什么是爱?”
“就是爱。”
“大概是一同生活久了,产生了依赖和牵绊。”易嘉言还在纠正她,“依赖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就是爱。”南桥好像变成了鹦鹉,除了这三个字,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说了。
那时候,易嘉言好笑地看着她,问出一句:“你怎么知道那是爱?”
南桥却忽然间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侧过头去看着屏幕:“反正我就是知道。”
时隔多年,在异国的街头,易嘉言却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想明白了她固执强调“就是爱”的原因,想明白了她那时候看他的眼神里那些无法动摇的依赖。
可他呢?他一直知道他的南桥依赖着她,也愿意永远做她的依赖,可是依赖和爱情是不一样的——这是当初他对南桥说的话。
可是不一样在哪里?
他又说不上来。
步行街上有godiva专卖店,他下意识地就要挪动脚步走进去,因为南桥喜欢。可是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脚步。
要这样有意无意地时刻把她放在心上多久呢?
这世上那么多的商店,难道每看到一家南桥喜欢的,他都要像个傻子一样痴痴地进去帮她选一件礼物,就为了一想到她拆礼物时的惊喜模样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吗?
他的世界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似乎处处都是南桥?
教堂里的人们在唱着颂歌,头顶的五彩玻璃投射进来的夕阳变得斑驳破碎,却又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易嘉言坐在教堂最末一排的长椅上,看着虔诚的人们轻吟浅唱,心头却一片迷茫。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可否为他指明方向?
***
南桥陪朱恬恬在书店里闲逛。
朱恬恬爱书如命,光是在书架之间来回晃荡就用去了一个多小时,南桥站累了,选了两本书坐在一旁的咖啡区休息。
她随手拿了本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看着这个一生都对爱情悲观绝望的女人将婚姻和婚礼都描写成寂静的死亡状态……“黑色礼服的男子们像云霞里慢慢飞着的燕的黑影,半闭着眼睛的白色的新娘像复活的清晨还没有活过来的尸首,有一种收敛的光。”
她出神地想着,张爱玲在写着这样本该幸福的场景时,心里该是何等绝望,才会将犹如新生的新人写成复活的尸首……
而这一刻不知为何,咖啡区的主管忽然从室内走了出来,表情焦急地将头顶的壁挂电视从音乐模式跳到了新闻频道。
书店里素来不该有这样的吵闹,南桥下意识地抬起头,往电视望去。与她一样的是零零散散坐在咖啡区的人,也都不明就里地看着新闻里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