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流露出来的情感一闪即逝,再难过去的坎,似乎在这宛如冰山不见喜怒的容颜上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轻轻启开自己的口,声音如往常一样端庄而大方:“摆驾去寝殿。”
她长身而起,门已被推开,她莲步缓缓移动,每一步都保持着一样的距离,每一步都象征着无比伦比的礼仪,从殿中出来,外头冷风瑟瑟,放眼看过去,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可又似乎和往常大不相同,可是唯一保持不变的是张皇后的神情,张皇后照旧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荣辱不惊。
外头的太监和宫人纷纷拜倒,张皇后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莲步继续向前,口里却是吩咐道:“寝殿里头,所有的人暂时撤出去,若是太子来了,让他直接来侍驾,是了,皇上说,昨夜熬得小米粥颇为宜口,再熬一碗来,到了六成热再呈上。”
张皇后吩咐已毕,脚步却从未停止,直接到了寝殿,宫人们已经照着她的吩咐撤下了里头的人,张皇后只身进去,透过榻前的帷幔,张皇后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陛下。”张皇后脸上挂起了笑,无论这笑容是不是勉强,可是在这宫廷的长久洗礼之下,仍旧是端庄无比。
她先是握住了朱佑樘的手,这形如枯槁的手冰冷而生硬,如今却被张皇后温热的柔荑所包围,张皇后随即欠身坐下,那已被泪花洗过的眼眸清澈又深情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显得很疲倦,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半倚在榻上,一双眼睛却似乎有些神采,也是朝张皇后安静的笑了笑。
这种四目相对的感觉,这一生中不知经历多少次,这是两个人相互体谅相互慰借的对视,无论有多少烦恼,有多少困难,只是这双眸的对视,似乎一切都可以变得荡然无存。
朱佑樘也笑了,这笑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向张皇后展示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病痛,令她不必担心。
随即,朱佑樘道:“这些时曰真是辛苦了你,你瘦了,哎……”
张皇后也是微笑以对,摇摇头,道:“陛下何出此言,是了,臣妾方才问了胡太医,说陛下的身子比前些时曰好了不少呢。”
“是吗?”朱佑樘显得很是开怀的样子,很认真的道:“朕也觉得身体康健了不少,说不准再过些时曰就能恢复如初了。”
张皇后想苦,却依然带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在慰借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同样在慰借她,双方都在口出谎言,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却二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捅破。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是啊,只要身体养好了,臣妾便陪朕去东宫走走。”
“东宫?”朱佑樘莞尔道:“怎么,朕的太子又如何了?”
张皇后朝朱佑樘眨眨眼,俏皮的道:“陛下还记得不记得,我们还在东宫的时候,有一次万贵妃突然驾到,皇上吓了一跳,此后我们一起在后庭的一处桂花树上绑了个结,以此向苍天祝祷,但愿这万贵妃再也不会去东宫了。”
朱佑樘恍然大悟,顿时振作精神:“从那以后,万妃果然再没有去了,是了,真不知那颗桂树如何了,我们绑的红结还在不在,现在厚照住在那里,他这么顽皮,想必早已把那红结拆下来了。”
张皇后加紧的握住了朱佑樘的手,道:“红结在不在那儿都不打紧,只要还在皇上和臣妾的心里就成了,想起来那时候真是提心吊胆。”
朱佑樘深情的看着她,道:“可是朕那时也很快乐。”
张皇后的脸色微微有些嫣红,随即道:“是啊,那时候臣妾也很快乐,有幸能陪侍皇上左右,是臣妾今生最大的福分。”
朱佑樘道:“朕又何尝不是,没有你,朕有时想,这辈子真不知有什么乐趣,你还记得吗?你刚到东宫的时候,总是郁郁不乐,说是想回家,想回去探望你的父母,那时候朕可吓坏了,朕怕你回去,又惹人非议,那万贵妃借着这个由头,不知道又会搅出什么事来。”
张皇后道:“谁曾想到,从此以后这宫里就成了臣妾的家,在这宫里,臣妾有皇上,有厚照,还有朵朵。”
朱佑樘笑道:“是啊,朕这辈子虽然有过伤痛有过艹劳,可是朕有你们就已经知足了。”
手握的更紧,连心也悄悄温热了起来,烛火摇曳下,二人低声说着话,声音很轻很轻,犹如情侣密语。
过不了多久,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了,张皇后倚在榻边,默然无言,朱佑樘靠在枕上,含情脉脉,这气氛渐渐又变得凝重,张皇后眼眶一红,抽泣起来,她抽泣的时候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刻意的压制,可是这堵不住的情感终究还是放肆的宣泄出来。
朱佑樘一下子局促不安,连忙艰难的伸出手,不断的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不要哭,有朕在,有朕在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