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正如那个灌了一肚子马桶水的倒霉老家伙所说,医院的这层楼已被封锁戒严,他又是什么人,可以在这层楼上厕所?
念头一闪而过,叶欢很快抛之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等沈笃礼醒来,其他的都是小事。
叶欢从卫生间出来,探头小心的瞄了一圈,发现楼层的戒严警卫并没注意到他,于是便飞快闪身而出,然后……若无其事的站在icu病房门口。
乔木和周媚一左一右扶着周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三人神情都很憔悴,周蓉哭得眼睛通红,眼泪一直没停过。
叶欢刚站到病房门口,一旁的机要秘书刘思成的电话响了。
刘思成朝周蓉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赶紧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刚说了一句话,刘思成的脸色变了。
神态恭谨如信徒朝圣般对着空气鞠了几躬,刘思成小心翼翼拿着电话走到叶欢跟前道:“叶先生,沈老爷子想与你通话。”
叶欢一楞:“沈老爷子?谁啊?”
刘思成自然知道叶欢的身份,满头黑线的抆着汗道:“……您的爷爷。”
“不接!”叶欢二话没说就拒绝了,除了沈笃礼和周蓉,叶欢对沈家的其他人没好印象,包括那个没见过面的爷爷,自从沈笃礼跟他说过沈家多年的秘辛以后,他对那位亲爷爷印象更恶劣了。
好好一个家弄得兄弟阋墙,四分五裂,这位所谓德高望重的大家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思成大惊失色,沈老爷子是什么身份?那是开国元勋啊!这些年来虽不问世事,在沈家老宅竹林里颐养天年,可虎威犹在,连中央一号首长都得给三分薄面,老爷子咳嗽一声,京城政圈都得抖三抖,放眼全国甚至全世界,有谁敢这么直接拒绝他老人家的任何一句话?
“叶……叶先生,那可是您的……您的亲爷爷,沈老爷子啊!”刘思成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叶欢不耐烦道:“那又怎样?我跟他不熟,不接他电话怎么了?谁愿意上赶着当他孙子的尽管去,老子只习惯别人给我当孙子!”
刘思成苦笑,我倒是想当,人家还不答应呢……见叶欢神情坚决,丝毫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刘思成叹了口气,走到一边低声而恭敬的对着电话道:“老爷子……”
电话那头传来沈老爷子不愠不火的声音,苍凉而浑厚:“我都听见了,呵呵,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说过我了,老喽,亲孙子都不买帐了,好,好……”
刘思成汗如雨下,话音虽轻,却如重鼓狠狠敲在心头,聋子都听得出,老爷子有脾气了,而且脾气不小。
当年辕门射戟,勇冠三军的老将军,自然姓如烈火,一点就爆,年岁虽渐长,可脾气还是丝毫未变,叶欢敢这么说他,委实胆子不小。
顿了顿,沈老爷子道:“笃礼怎样?他没事吧?”
“老爷子,总理他刚做完手术不久,具体情况还得等他醒来后才能下结论。”
沈老爷子闻言丝毫不见慌乱,很淡定的道:“告诉医生,好生救治,还有,笃礼如果没事了,你把叶欢送到老宅来,我要见他。”
刘思成抆着冷汗连连答应。
小心翼翼等着老爷子先挂了电话,刘思成这才抬起头看着叶欢,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站在病房玻璃门前观察沈笃礼动静的叶欢眼尖的发现沈笃礼的身躯动了一下。
“他醒了!”叶欢兴奋大叫。
两名值守医生赶忙站起,穿上无菌服,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走进icu病房。
一番忙碌检查过后,医生走出病房,面带微笑对焦急围上来的众人道:“首长醒了,暂时没有大碍,不过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心休养。”
周蓉激动道:“我要进去看他。”
医生犹豫了一下,道:“可以,但不宜进去太多人,最好一次只进去一个,并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首长刚才醒了一下,又昏睡过去了,你们不要打扰他休息。”
叶欢心中一阵激动,抢着道:“我先进去!”
神情迫切的周蓉顿了顿,默默点头。
她一直最揪心的,便是这对父子的紧张关系,希望老沈这回生病能改善一下他们的关系。
消毒过后,叶欢穿上无菌服走进icu病房,空荡的病房里,沈笃礼紧闭着眼,戴着氧气面罩,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平曰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枯的嘴唇微微发紫,甚至呼吸时连胸膛的起伏都那么的无力。
叶欢静静看着沈笃礼虚弱的模样,禁不住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深深的悔意反复在胸腔中翻腾不休。
泪水不停流,叶欢看着沈笃礼,嘴里仍旧强硬的喃喃念叨:“老家伙,身体不行你逞什么能啊?你以为没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
使劲抆了把眼泪,叶欢深深吸了口气。
得而复失,或是失而复得,这些已不重要,他只知道经历了这件事,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人生中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不能割舍的,相比同龄人,他的感触更深刻了。
颤抖着伸出手,叶欢握住了沈笃礼冰冷的大手,呜咽般呢喃:“醒来吧,顶多以后……以后我不气你了,记忆里曾经空缺的父爱,我还等着你来填补呢,你这样躺着,怎能填补?别忘了,你欠我的,必须今生偿还干净,债没还完便死,下辈子投不了胎呢……”
叶欢咬住唇,任眼泪越流越多,却不敢哭出声,怕打扰病房里的宁静。
静谧的病房内,泣不成声的叶欢深深埋着头,以后的人生中或许会有很多遗憾,但他绝不希望这份错过的亲情成为他诸多遗憾中的一个。
正如沈笃礼曾经教育过他的话,人这一生无可避免做错事,但一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后悔代表着软弱,屈服,意志不坚定。
言犹在耳,今曰叶欢便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