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陆家,恰巧宫里宣旨的太监也来了,陆长筠殿试第三,一甲探花郎,暂在国子监任职,正好是接替的盛兰洵当初的主事一位。
陆清竹打心眼里替陆长筠高兴,等宫里的人一走,便迫不及待的拉着陆长筠道喜。
陆通现在虽然高兴儿子争气,想着要嘱咐他几句,但陆清竹要和陆长筠聊天,他就不好去插嘴了,这边还有女婿要接待,便任由他们去了。
“岳父大人怎么处置的陆清荷?”封景澜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的就问陆通。
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陆通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半晌才带着愧疚说道:“那个孽障犯下大错,自是不敢轻饶,现下关在了房间闭门思过,所以还请王爷明示,要怎么处置她。”
其实陆通心里是恨不得和陆清荷断绝父女关系,扔出陆家自生自灭来着,可万氏心软,舍不得女儿吃苦,跪在他面前求了许久,他才有点动容,最后只将陆清荷关了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如今封景澜上门,他也是早有预料的,他的恻隐之心,并不能动摇封景澜的决定。
陆清荷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有今日的结果,也是罪有应得,他没有权利替陆清荷辩解。
封景澜轻飘飘的说道:“看阿竹怎么办吧!我都听她的。”
陆清竹和陆长筠一路往后宅去,到了如梦居外面,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塞进一块石头。
陆长筠拍拍陆清竹的肩膀,温声道:“是她对不住你,若是叫我处置,定然让她后悔终生!”
陆清竹抿了抿红唇,轻轻点头:“我明白,只是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陆清荷从前不待见她,是因为她一无所有,不能构成威胁。清高,骄傲,是陆清荷从来都没变过的姿态,至少在她这个庶妹面前是这样。
陆清荷大概是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陆清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时不时对自己露出敌意。
陆清竹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陆清荷的事,做错事的人是陆清荷,她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陆清竹深吸了一口气,和陆长筠抬脚走了进去。
陆清荷一直紧闭的闺房,此刻开了门,有两个婢女守在门口,想来是知道陆清竹要来,她们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便退到远处。
陆长筠这才说,是陆通担心陆清荷跑出去,才安排的人在这里守着,云霞是陆清荷的贴身侍女,帮她干了不少坏事,已经杖毙了。
陆清竹颔首,眉眼平静的跨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陆清荷拿着剪刀修剪着花瓶里的海棠花。
陆清竹微微一怔,才注意到陆清荷今日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一身鹅黄色的广袖散花如意云烟裙,挽着高高的发髻,珠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尖尖的下巴扬起优美的弧度。
一瞬间,陆清竹仿佛看到很久以前,才与庞卫定亲之时,眼角眉梢都是光彩的陆清荷。
自从庞卫意外去世以来,陆清荷一蹶不振,日渐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看着都心惊肉跳。
今日陆清荷打扮的如此隆重,陆清竹心里还惊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握着剪刀的手上。
陆清荷似是注意到她视线,嘲弄一笑,随手把手里的剪刀往桌上一扔,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放心吧,我没那么蠢要在这里动手!”
陆清竹不语,陆长筠却担心陆清荷会发疯,始终盯着她的动静。
陆清荷不以为然,自己拿着插着海棠花的花瓶,摆放在窗前的案桌上。
“瞧这海棠花红艳艳的开得多好看,我出不了门,方才让她们帮我去花园剪来的,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开得这么好看的花了……”陆清荷眼眸里有暗光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也不管陆清竹和陆长筠,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
“记得上次看见海棠花时,是在庞卫家里,他家的海棠花才真是开得好,他知道我喜欢海棠,离开京城时,还特意在自己院子里种了好几株,他说等将来我们成了亲,我便随时能看见了。”陆清荷此时的眼神格外温柔,唇边扬起了缱绻的笑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竟是比那灼灼的海棠花还要耀眼。
“可天意弄人,还不等我嫁给他,他就离我而去了,我亲眼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满身的鲜血,比这海棠花还要红。”陆清荷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手将桌上的花瓶挥在了地上。
陆清竹没料到陆清荷会有这个动作,被花瓶破碎声音的吓了一跳,陆长筠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
艳丽的海棠花被花瓶碎片压着,养花的水洒了一地,陆清荷抱着头缓缓蹲下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可我现在不喜欢海棠花了,庞卫不在了,我不喜欢了……”
陆清荷的情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念叨着,透着浓浓的绝望。
陆清竹听陆长筠提过,如梦居的丫鬟说,陆清荷这些日子的情绪一直不稳,暴躁易怒,又时常大吵大闹,痛哭流涕。
下人们私下里传言,大小姐这是失心疯的症状,好好的一个美人,走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唏嘘。
陆清竹只觉得这样的陆清荷可怜又可恨,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要想法设法的毁掉,有今日下场,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陆清竹这么说,只是同情庞卫英年早逝,庞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清荷站起身,冷冷的看着陆清竹,眼角微红,还有泪水挂在脸上:“收起你那套,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来安慰我!我成了这个样子,你现在可以随意的把我踩在脚下践踏,是不是高兴了,是不是得意了?”
“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可怜你,鬼迷心窍,胡作非为,把自己陷入绝境。”如今彻底撕破脸皮,陆清竹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你说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可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不放过谁?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我不知道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厌恶,你拥有的,我从未嫉妒过,我拥有的,都是我名正言顺得来的!你口口声声说恨我,不过是觉得你已经比不上我,怕我抢走你身为陆家嫡长女的风头!”
“不是的,不是的……”陆清荷痛苦的捂着脑袋,忽然尖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很快就花了精致的妆容。
“我什么都没了……都谁觉得我是累赘,我是扫把星,即便我现在死了,也没人会在意我的死活。”陆清荷又哭又笑,无尽凄凉。
陆清竹无声的叹息:“我会和父亲说,送你到外面的庄子上,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陆清竹依旧还是狠不下心,像封景澜说的那般要了陆清荷的性命。
一来是她没有那么果决勇敢,二来当是为了小时候时常照顾自己的庞卫,一点面子。
高傲如陆清荷,去了田庄才是生不如死,高高在上的陆家大小姐跌落尘埃,从此在京城名流世家里销声匿迹。
“好自为之……”陆清荷低喃着这句话,唇边的笑容愈发苦涩,陆清竹不再停留,转身和陆长筠出了如梦居。
陆清荷盯着满地的狼借,鲜艳的海棠花已经破败不复明媚,滚滚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掉,陆清竹和陆长筠远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门口的站着的婢女不敢上前收拾,只能替她关上了门,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连同她的整个世界一同覆灭。
案桌上的剪刀泛着冰冷的光芒,陆清荷微微眯了眯眼,才睁眼时,眸中一片死寂,再无波澜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