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干清宫,王掞一路走一路暗暗琢磨,仓场营私舞弊案可谓是惊天大案,贪侵米粮数额之大,牵连官员之广,有清以来实属罕见,何以贞武一边下令大张旗鼓的严查,又一边让将调查结果泄漏出去?如此大案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再说,如今旱灾初显,如此大的亏空传出去,百姓会不会因此而恐慌,会否引发新一轮的抢粮风潮?越想,他越觉的事关重大,犹豫再三,索性掉头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嵩祝刚刚接谕旨,率兵前去清查沿京杭大运河所设的七大水次仓,见王掞进来,忙笑着迎了上来,道:“藻如来的正好,刚刚奉旨前去清查水次仓,还望藻如不吝指教。”
王掞瞟了一眼,见萧永藻、马齐、张鹏翮三人都在,不由放下心来,含笑说道:“嵩大人说笑了,对于仓务,我亦不熟,清查京仓的法子着实笨拙。”
“法子虽笨,却最为彻底。”张鹏翮坐在椅中突然插话道,他在户部时间长,对仓场、粮仓这一块的情形较为熟悉。
见张鹏翮开口,嵩祝不由转过身来,道:“还请运青指点。”
“指点谈不上。”张鹏翮含笑道,说着望向王掞,探询着道:“皇上下旨清查水次七仓,应该是藻如的调查有进展了吧。”
王掞回上书房正是要谈这事,当下便道:“正是。”说着便将调查结果说了一遍,而后接着道:“诸位,此案不仅牵连众多,而且亏空数额也着实有些骇人听闻,一旦传扬开来,朝廷颜面何存?况且亦可能引起更大的恐慌。”
在座的都是人精,见他毫不迟疑的将结果说了出来,对此又担心过甚,便都隐隐猜到可能是贞武有旨让他有意泄露,贞武此举用意何在?这结果一泄漏出去,与仓场官吏有往来的王公勋贵、大小官员必然会引起恐慌,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撇清,可一众仓官庾吏和粮商如江今都已被控制起来,又有几人能撇得清?也不知贞武这是想打草惊蛇?还是想将将此案界定在一定的范围,以免牵扯太大,不好收场。
张鹏翮对于贞武的性情和心思都有所了解,默然半晌,见几人都不开口,他便沉吟着道:“朝廷大力清理整顿仓场营私舞弊,乃是反腐倡廉,此乃大得民心之举,何惧公开?至于说亏空太大,民心慌恐,倒也不必过虑。
京、通粮仓所储麦粮总计在八百万石左右,即便亏空一百万石,也还有七百万石,赈灾平粜皆绰绰有余,另则,天津已经开港,运河也已解冻,江南的漕粮,南洋的赈灾之粮随后便可运抵京师,出不了乱子。
诸位对南洋的米粮可能不甚清楚,据悉,南洋稻米产量远胜江南,而人口却不及江南一半,若是倾力购买,三百万石都不在话下,朝廷眼下不缺钱,皇上更不缺钱,藻如不必担忧过甚。”
王掞、马齐几人虽然听闻南洋稻米富足,却也未曾料居然富足到如此地步,难怪贞武敢一边赈灾一边清理粮仓,原来底气在这里,有南洋三百万石稻米救急,还真是出不了乱子,若是百姓掀起抢购风潮,朝廷还正好借此机会更换粮仓的陈米,好算计!
稍稍顿了一下,张鹏翮又对嵩祝说道:“我琢磨着,皇上既然下旨清查水次七仓,接下来很可能会对各省、府、州、县的常平仓、社仓、义仓进行大规模的彻查,这些年粮仓建了不少,对仓储的管理却是有所疏忽,确实该彻底清理整顿一番,否则遇上大灾或是战事,非的误大事不可。
皇上久在江南,洞悉地方弊端,此举可谓圣虑深远,以皇上一惯的风格,经过此番彻底清理整顿之后,亦可能对粮仓的管理制度有所革新,所以水次七仓必须跟京、通仓场一样,彻底清查,不能留下后患。
水次仓乃运河沿岸的转运仓库,储粮数额并不大,但粮食进出频繁,营私舞弊的情况可能更为严重,嵩大人最好再带些帐房先生前往。”
*富新仓、旧太仓、通州西仓清理结果的泄漏并未引起多大的反响,士绅百姓们对官员贪污早已见怪不怪,这一大案浮出水面,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给他们茶余饭后添了个话题,只要五城米局仍在源源不断的平价卖粮,他们根本就不着急,一众小米铺更不敢在这风口上提价,宁愿少赚几个,也不冒这个风险。
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对这个结果则早在预料之中,仓场已经好些年没整顿了,如此彻查,陈年的老底子都被翻了出来,数额不大,倒才叫奇怪。最为愤然不平的,则是翰林官和国子监的一众监生,京官俸禄微薄,他们在京城的日子堪称是清苦,对此自然是分外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