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慕淮神色一正,“以往种种,是非对错实不可追,可来日汲汲,我唯愿与夫人你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说着又是一拜,带了十分虔诚郑重。
孟芫一阵恍惚,这话她上辈子也听过一回,正是在洞房花烛那晚,他合拢了床帐,解了她罗衫,在她低眉颔首之际于耳畔厮磨低语……
那一夜帘卷霞飞、唇不离腮,是她们夫妻和美之始。
如今换了方天地景象再闻,她却有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叹。
若这话早两日听见,她或许还敢期待。
渺茫如大海浮萍,或还有相逢之日;她心中念念不忘之人,再无际会可能。
孟芫再扬起脸,心中已是冷静。
慕淮这错认的蹊跷,且不说他婚夜避走已经明白表明对这桩婚事的毫不在意,在次日两人客院对峙之时,他更是连半句安抚解释的话也无,甚至在她提出和离后都表现得云淡风轻,出发点也仅仅为了稳住眼下局势,不给朝堂和慕府惹乱……
这种前情之下,慕淮的道歉是出于什么目的?带了几分真意?
孟芫不敢轻信。
她按下心中无限追思和百转千回残念,再没法将眼前之人等同作前世护她如命的良人。
她狠了狠心,板肃面容。
“其实侯爷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我既成夫妻,往后利益休戚相关,荣辱密不可分。侯爷待我是真心也好,敬重也罢,又或是迫于形势只将我当做同林鸟雀,难时纷飞,我往后都会尽到为人妇的本分,于内替您打理好侯府庶务,不使顾氏祖母操劳,于外同府外官眷维系关系互通有无、不令侯爷面色无光。”
这话听着是当家大妇该有的做派,但何尝不是种生分。
慕淮不觉就皱起了眉,偏孟芫毫无所觉,还在自说自话。
“客院商家女之事,我也并没有责怪侯爷的意思,先头亲自过去探问,一是为了底下女使冲撞道恼,二来也是怕来者身份不明,坏了侯爷清誉,并非是我心胸狭隘,容不得人,若侯爷往后真有哪个中意之人,只要身家清白,我也……”
慕淮将眉毛一立,“你也如何?亲自替我聘来府中给我上眼药?”
孟芫撇了撇嘴,识趣没往下说。
慕淮伸手将孟芫身子扳正,盯住她低垂眼眸信誓旦旦保证,“你我之间,没有旁人。从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孟芫顿时感到胸口某一处似被紧紧攥住,一时间都无法呼吸一般。
上辈子慕淮早逝,两人浓情蜜意,难舍难离,自然没有第三人从中作梗。
这辈子她立志要护慕淮周全,若慕淮当真琵琶别抱,另择她人,自己作为府中大妇,难道还能揪着眼下一句妄诞之辞不放?
尽管眼前的慕淮,并非前世相知相许人,但日久年深相处下来,到时心里不会难受?
既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用情动念,也不给旁人刺伤自己的机会。
“侯爷是朝之肱骨、人中龙凤,这般妄言,往后不要随意说了。”
慕淮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番剖心之言,竟遭了孟芫质疑。
“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此心可鉴日月,往后你就知了。”
倪氏从天不亮就开始盼着女儿回门,昨日从坊间风闻孟芫受了博望侯冷待,连洞房夜都错过去了,心里怎能不急?
待亲眼看见慕淮扶着孟芫同从朱轮华盖马车里下来,这才把心安回肚里。
再一看慕府马车里预备下的回门礼,生生要压塌马背,比寻常人家的聘礼还厚着几分,脸上的笑意才实了些。
“慕侯这也太靡费了,倒显得见外。”
慕淮平日待人冷淡不假,但面对媳妇的亲妈、自己的亲岳母,纵有官威也不敢摆,连声说,“都是应当的,礼多人不怪嘛……”
孟芫在一旁却看不出喜怒,直接拉住母亲的手,“娘,女儿回来了。”
说着,鼻子还有些酸,眼眶也发热。
只怪这两日受到的对待和旧时相比落差太巨,这会儿到了亲人跟前,她想强颜欢笑也难。
倪氏是当妈的人,隐约瞧着不对,但不好在门口发作,便招呼众人进门,又转身同慕淮说道,“我家老爷已在外院花厅备下了酒宴款待新姑爷,连着家里几个哥儿和女婿们也均在列,侯爷在那头尽管畅饮,待天黑前再回博望侯府也不迟。”
女儿归家,总想多留一刻是一刻,慕淮从善如流,“全听岳母大人安排。”
因孟芫回门,孟芊并她几个异母的姐姐也均回府相贺。
倪氏做主在小汀州里摆了一席。
除了三姐临产、四姐守公婆孝,余下姐妹六人围坐一团,众星捧月般将孟芫围拢当中,倪氏作为继母,也是长辈,也不掺和,总归后面有时间和女儿说私房。
将开席不久,一向和孟芫不对付的五姐和七姐便借机生事。
五姐先是垫言,“八妹这遭嫁得风光,姐妹们也皆是好奇,往常听人谈起博望侯狠厉成性,内帷女眷闻之无不变色,却不知八妹新嫁,可体会出慕侯当真有外间传言的那般骇人吗?”
孟芊行六,也没有老五嫁的好,但见不得亲妹妹受挤兑,“五姐这话问得新鲜,八妹夫吃着官家饭,关着朝中的重案大案,被外间传的凶悍了些,你也该当个笑话听了一乐,怎么还当了真,还在八妹的好日子问了出来?”
“是不是讹传,只八妹妹自己心里清楚。”
一旁的老七笑着接口,“五姐姐说岔了,谁不知道八妹妹新婚夜独守空房,连慕侯的面都没有见着,次日慕侯又领了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入了侯府,一头扎进客院再没出门,八妹妹如何得知慕侯是圆是扁?是凶是善?”
孟芊气得拍桌而起,“老七你留些口德,前几日你夫君闯暗门被人讹诈的事还是我母亲寻了关系替你料理遮掩的,这会儿也好意思嚼念我亲妹的婚事?莫说芫姐嫁的是侯门,身上的诰命比你们哪个都高,便是寻常人家姐妹相见,也不该如此落井下石。”
孟芫怕实在闹得不堪,只得咳咳两声,“五姐、七姐能回来应我回门宴,我着实心里高兴,但你们若打谅着我面善心软好欺负,只怕是要空欢喜一场。我夫君到底是什么样人,我多说无用,但你们且记住,前一个当殿非议博望侯是奸佞之臣的那位,如今已经躺了城北荒郊,连碑都没人敢立一个,你们若是不怕博望侯睚眦必报,今日大可非议他功过是非,只是到时若犯在他手,可千万别来求我这个亲妹,毕竟如你们所言,我是个不得体面的,想陪着人情人家也未必赏脸……”
话音未落,身后假山却传来两声轻咳,“夫人这是在说什么?哪个敢落你面子,我定要让她见识见识我这佞幸谗臣的不堪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