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抚台接印、谢恩、受贺等烦文,不必细表。
且说旧抚台叶伯芬交过印之后,便到新抚台惠锡五处辞行。坐谈了一会,伯芬兴辞。锡五道:「兄弟有一句临别赠言的话,不知阁下可肯听受?」伯芬当他是甚么好话,连忙应道:「当得领教。」锡五道:「阁下到了新疆那边,正好多参两个藩司!」伯芬听了,不觉目定口呆,涨红了脸,回答不上来,只好搭讪着走了。到了动身那天,锡五只差人拿个片子去送行,伯芬也自觉得无味。这里锡五却又专人到京里去和他兄弟受百商量,罗织了伯芬前任若干款,买出两个都老爷参出去。有旨即交惠福查明复奏。他那复奏中,自然又加了些油盐酱醋在里面,叶伯芬便奉旨革职。可怜他万里长征的到了新疆,上任不到半年,便碰了这一下子,好不气恼!却又无可出气,只拣了几十个属员,有的没的,出了些恶毒考语,缮成奏折,倒填日子,奏参出去,以泄其忿。等他交卸去了之后,过了若干日子,才奉了上谕:「叶某奏参某某等,着照所请,该部知道。」这一个大参案出了来,新疆官场,无不恨如切骨,无奈他已去的远了,奈何他不得。只此一端,亦可见叶伯芬的为人了。
且说苟才自从署了巡道之后,因为是个短局,却还带着那筹防局、牙厘局的差使。署了两个多月,新任藩台到了,接过了印。那原任巡道,应该要回本任的了,因为制台要栽培苟才,就委原任巡道去署淮扬道。传见的时候,便说道:「老兄交卸藩篆下来,极应该就回本任。无奈扬州近日出了一起盐务讼案,连盐运司都被他们控到兄弟案下。兄弟意思要委员前去查办。无奈此时第一要机密,若是委员前去,恐怕他们得了信息,倒查不出个实情来,并且兄弟意中,也没有第二个能办事的人,所以奉托辛苦一趟。务请到任之后,暗暗查访,务得实情,以凭照办。所有那讼案的公事,回来叫他们点查清楚,送过来就是了。」巡道受了这个米汤,自然是觉得宪恩高厚,宪眷优隆了,奉了公事,便到署任去了。这里苟才便安安稳稳署他的巡道。此时一班候补道见苟才的署缺变了个长局,便有许多人钻谋他的筹防局、牙厘局了;制台也觉得说不过去,便委了别人。苟才虽然不高兴,然而自己现成抓了印把子,也就罢了。
谁知这个当刻儿,又出了调动。那位两江制台调了直隶总督,并且有「迅速来京陛见」字样;两湖总督调了两江。电报一到,那南京城里的官场,忙了个奔走汗流,顿时禀贺的轿马,把「两江保障」、「三省钧衡」两面辕门,都塞满了。制台忙着交卸进京,照例是藩台护理总督,巡道署理藩台。苟才这一乐,登时就同成了天仙一般!虽然是看几天印把,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好处,面子上却增了多少威风,因此十分得意。
谁料他所用的一个家人,名叫张福的,系湖北江夏人。他初署巡道时,正是气焰初张的时候,那张福忽然偷了他一点甚么东西,他便拿一张片子,叫人把张福送到首县去叫办,首县便把张福打了两百小板子,递解回籍。张福是个在衙门公馆当差惯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递回江夏之后,他便央人荐到总督衙门文案委员赵老爷处做家人。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彻骨,没有事时,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给制台的话,加点材料,对同事各人淋漓尽致的说起来,大家传作新闻。久而久之,给赵老爷听见了,便把张福叫上去问。张福见主人问到这一节,便尽情倾吐。赵老爷听了,也当作新闻,茶余酒后,未免向各同事谈起。久而久之,连两湖督宪都知道了,说南京道员当中有这么一个人,还叫他署事,那吏治就可想了。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别致,大家都叫别了,总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后,便不会忘记的。因此苟才的行为,久已在两湖督宪洞鉴之中的了。
两湖督宪奉了上谕,调补两江之后,便料理交代,这边的印务是奉旨交湖北巡抚兼署的。交代过后,便料理起程,坐了一号浅水兵轮,到了南京,颁出红谕,定期接印。那时离原任总督交卸的日子,虽然不过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经心满意足了。却是新制台初到手时,各官到码头迎迓,新制台见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条刺;及至延见之时,不住的把双眼向苟才钉住。苟才那里知道这里面的原委,还以为新制台赏识他的相貌呢。
及至新制台接印之后,苟才也交卸藩篆,仍回署任。不出三日之内,忽然新制台一个札子下来,另委一个候补道去署淮扬道篆;却饬令原署淮扬道,仍回巡道本任;现署巡道苟才,着另候差委。这么一个札子下来,别人犹可,惟有苟才犹如打了个闷雷一般,正不知是何缘故。要想走走路子,无奈此时督辕内外各人,都已换了,重新交结起来,很要费些日子。有两个新督宪奏调过来的人,明知他是红的,要去结交他时,他却有点象要理不理的样子。苟才心中满腹狐疑,无从打听。不料新督宪到任三个月之后,照例甄别属员,便把苟才插入当中,用了「行止龌龊,无耻之尤」八个字考语,把他参掉了。这一气,把苟才气的直跳起来!骂道:「从他到任之后,我统共不过见了他三次,他从那里看见我的『行止龌龊』,从何知道我是『无耻之尤』!我这官司要和他到都察院里打去!」骂了一顿,於事无济,又不免拿家人仆妇去出气。那些家人仆妇看见主人已经革职,便有点看不在眼里的样子。从前受了主人的骂,无非逆来顺受;此时受骂,未免就有点退有后言了。何况他是借此出气的,骂得不在理上,便有两个借此推辞,另投别人的了。苟才也无可如何,回到上房,无非是唉声叹气。
还是姨妈有主意,说道:「自从我们把少奶奶送给前任制台之后,也不曾得着他甚么好处,他便走了。」苟才忙道:「可不是。早知道这样,我不会留下,等送这一个!」姨妈道:「不是这样说。你要送姨太太给他,也要探听着他的脾气,是对这一路的,才送得着;要是不对这一路的,送他也不受呢。」苟太太道:「罢,罢!我看他们男人们,没有一个不对这一路的,随便甚么臭婊子都拿着当宝贝,何况是人家送的呢!」姨妈道:「你们都不知说些甚么,我在这里替你们打算正经事呢。大凡人总有一个情字,前任制台白受了我们一位姨太太,我们并未得着他甚么好处,他便走了。此时妹夫坏了功名,这边是站不住的了。我看不如到北洋走一趟,求求他,总应该有个下文。你们看我的话怎样?」只这一句话,便提醒了苟才道:「是呀,我到天津伸冤去。」即日料理到北洋去。
正是:三窟未能师狡兔,一枝尚欲学鹪鹩。不知苟才到北洋去后如何,且待下回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