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随便几时,这不是限时限刻的事。」

说话之间,文述农来了,大家握手道契阔。说起我要到天津的话,述农道:「你到那边很好。舍弟杏农在水师营里,我写封信给你带去,好歹有个人招呼招呼。」我道:「好极!你几时写好,我到你局里来取。」述农道:「不必罢,那边路远。今天是礼拜,我才出来,等再出来,又要一礼拜了,我就在这里写了罢。」说罢,就在帐桌上一挥而就,写了交给我,我接过来收好了。

大家谈些别后之事,我又问问别后上海的情形。述农道:「你到了两天,这上海的情形,总有人告诉过你了。我来告诉你我们局里的情形罢。你走的那年夏天,我们那位总办便高升了,放了上海道。换了一个总办来,局里面的风气就大变了。前头那位总办是爱朴素的,满局里的人,都穿的是布长褂子、布袍子;这一位是爱阔的,看见这个人朴素,便说这个人没用,於是乎大家都阔起来。他爱穿红色的,到了新年里团拜,一色的都是枣红摹本缎袍子。有一个委员,和他同姓,出来嫖,窑姐儿里都叫他大人。到了节下,窑姐儿里照例送节礼给嫖客。那送给委员的到了局里,便问某大人。须知局子里,只有一个总办是大人,那看栅门的护勇见问,便指引他到总办公馆里去了。底下人回上去,他却茫然,叫了来人进去问,方知是送那委员的,他还叫底下人带了他到委员家去。若是前头那位总办,还了得么!」

我道:「那么说,这位总办也嫖的了?」述农道:「怎么不嫖,还嫖出笑话来呢。我们局里的议价处,是你到过的了。此刻那议价处没了权了,不过买些零碎东西。凡大票的煤铁之类,都归了总办自己买。有一个甚么洋行的买办,叫做甚么舒淡湖,因为做生意起见,竭诚尽瘁的巴结。有一回,请总办吃酒,代他叫了个局,叫甚么金红玉,总办一见了,便赏识的了不得,当堂给了他一百元的钞票。到第二回吃酒,又叫了他,不住口的赞好。舒淡湖便在自己家里,拾掇了一间密室,把总办请到家里来,把金红玉叫到家里来,由他两个去鬼混了两次。我们这位总办着了迷了,一定要娶他。舒谈湖便挺了腰子,揽在身上,去和金红玉说。往返说了几遍,说定了身价,定了日子要娶了。谁知金红玉有一个客人,听见红玉要嫁人,便到红玉处和他道喜,说道:『恭喜你高升了,做姨太太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很代你耽心。』红玉问:『耽心甚么?』客人道:『我是耽心做官的人,脾气不好。况且他们湖南人,长毛也把他杀绝了,你看凶的还了得么!』红玉笑道:『我又不是长毛,他未必杀我。况且杀长毛是一事,娶妾又是一事,怎么好扯到一起去说呢。』客人道:『话是不错。只是做官的人家,与平常人家不同,断不能准你出入自由的。况且他五十多岁的人,已经有了六七房姬妾了。今天欢喜了你,便娶了去;可知你进门之后,那六七个都冷淡的了。你保得住他过几时不又再看上一个,又娶回去么?须知再娶一个回去时,你便和这六七个今天一样了。若在平常人家,或者还可以重新出来,或者嫁人,或者再做生意;他们公馆里,能放你出来么?还不是活着在那里受冷淡!我是代你耽心到这一层,好意来关照你,随你自己打主意去。』红玉听了,总如冷水浇背一般,唇也青了,面也白了,做声不得。等那客人去了,便叫外场去请舒淡湖。

「舒淡湖是认定红玉是总办姨太太的了,莫说请他他不敢不来,就是传他他也不敢不来。来了之后,恭恭敬敬的请示。红玉劈头一句便道:『我不嫁了!』舒淡湖吃了一惊道:『这是甚么话?』红玉道:『承某大人的情,抬举我,我有甚不愿意之理。但是我想来想去,我的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嫁了去,他便举目无亲了。虽说是大人赏的身价不少,但是他几十岁的一个老太婆,拿了这一笔钱,难保不给歹人骗去,那时叫他更靠谁来!』舒淡湖道:『我去和大人说,接了你娘到公馆里,养他的老,不就好了么。』红玉道:『便是我何尝不想到这一层。须知官宦人家,看那小老婆的娘,不过和老妈子一样,和那丫头、老妈子同食同睡。我嫁了过去,便那般锦衣玉食,却看着亲生的娘这般作践,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若说和亲戚一般看待呢,莫说官宦人家没有这种规矩,便是大人把我宠到头顶上去,我也不敢拿这种非礼的事去求大人啊。我十五岁出来做生意,今年十八岁了,这几年里面,只挣了两副金镯子。』说着,便在手上每副除下一只来,交给舒淡湖道:『这是每副上面的一只,费心舒老爷,代我转送给大人,做个纪念,以见我金红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上海标致女人尽多着,大人一定要娶个人,怕少了比我好的么。』

「舒淡湖听了一番言语,竟是无可挽回的了,就和红玉刚才听了那客人的话一般,唇也青了,面也白了,如水浇背,做声不得,接了金镯子,怏怏回去。暗想只恨不曾先下个定,倘是下了定,凭他怎样,也不能悔议。此刻弄到这个样子,别的不打紧,倘使总办恼了,说我不会办事,以后的生意便难做了。这件事竟急了他一天一夜,在床上翻来复去想法子,总不得个善法。直至天明,忽然想一条妙计,便一跃而起。」

只因这一条妙计,有分教:谮语不如蜚语妙,解铃还是系铃人。不知是一条甚么妙计,且待下回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