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门莫笑托根低,不共杨花逐马蹄。混迹自怜依旷野,添妆未许入深闺。荣枯有命劳嘘植,闻达无心谢品题。
我看到这里,不觉击节道:「好个『闻达无心谢品题』!往往看见报上,有人登了些诗词,去提倡妓女。我看着那种诗词,也提倡不出甚么道理来。」采卿道:「姑勿论提倡出甚么道理,先问他被提倡的懂得不懂,再提倡不冲。」
月卿听说,忽然嗤的一声笑。我问笑甚么。月卿道:「前回有一位客人,叫甚么遁叟,填了一阕《长相思》词,赠他的相好吴宝香,登了报。过得一天,那遁叟到宝香家去,忽然被宝香扭住了不依。」我笑道:「这又为何?」月卿道:「总是被那些识一个字不识一个字的人见了,念给他听,他听了题目《赠吴宝香调寄长相思》一句,所以恼了,说遁叟造他谣言,说他害相思病了,所以和他不依。」说得我和小云都笑了。我再看那《野花》诗是:
……惆怅秋风明月夜,荒烟蔓草助凄凄。惭愧飘零古道旁,本来无意绽青黄。东皇曾许分余润,村女何妨理俭妆。讵借馨香迷蛱蝶,不胜蹂躏怨牛羊。可怜车马分驰后,剩粉残脂吊夕阳!
我看毕道:「寄托恰合身分,居然名作了。」只见月卿附着采卿耳朵说了两句话。采卿便问我和唐玉生可是相识。我道:「只去年六月里同过一回席,这两回到上海都未遇着。」采卿道:「倘偶然遇见了,请不必谈起月卿作诗的事。」我道:「作诗又不是甚么坏事,何必要秘密呢?」采卿道:「不是要秘密,是怕他们闹不清楚。」我想起那一班人的故事,不觉又好笑。便道:「也怪不得月卿要避他们,他们那死不通的材料,实在令人肉麻!」说着,便把他们竹汤饼会的故事,略略述了一遍。月卿也是笑不可仰。采卿道:「我教月卿识几个字,虽不是有意秘密,却除了几个熟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不象那堂哉皇哉收女弟子的。」我道:「不错。我常在报上看见有个甚么侍者收甚么女弟子,弄了好些诗词之类,登在报上面,还有作诗词贺他的。」采卿道:「可不是!这都是那轻薄少年做出来的,要借这报纸做他嫖的机关。」我道:「嫖还有甚么机关,这说奇了。」采卿道:「这一班本是寒-,掷不起缠头,便弄些诗词登在报上,算揄扬他,以为市恩之地,叫那些妓女们好巴结他,不敢得罪他;倘得罪了他时,他又弄点讥刺的诗词去登报,这还不是机关么。其实有几个懂得的,所以有遁叟与吴宝香那回事。」
说犹未了,忽听得楼下外场高叫一声「客来」,便听得咯蹬咯蹬上楼梯的声音,房里丫头便迎了出去。
正是:毁誉方闻凭喜怒,蹒跚又听上梯阶。未知那来人是谁,且待下回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