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说起那马江之败,近来台湾改了行省,说的是要展拓生番的地方。头回我在上海经过,听得人说,这件事颇觉得有名无实。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继之道:「便是我这回到省里去,也听得这样说。有个朋友从那边来,说非但地方弄不好,并且那一位刘省三大帅,自己害了自己。」我道:「这又为何?」继之道:「那刘省帅向来最恨的是吃鸦片烟,这是那一班中兴名将公共的脾气,惟有他恨的最利害。凡是属下的人,有烟瘾的,被他知道了,立刻撤差驱逐,片刻不许停留。是他帐下的兵弁犯了这个,还要以军法从事呢。到了台湾,瘴气十分利害,凡是内地的人,大半都受不住,又都说是鸦片烟可以销除瘴气,不免要吃几口,又恐怕被他知道,於是设出一法,要他自己先上了瘾。」我道:「他不吃的,如何会上瘾?」继之道:「所以要设法呀。设法先通了他的家人,许下了重谢。省帅向来用长烟筒吃旱烟,叫他家人代他装旱烟时,偷搀了一个鸦片烟泡在内,天天如是。约过了一个多月,忽然一天不搀烟泡了,老头子便觉得难过,眼泪鼻涕,流个不止。那家人知道他瘾来了,便乘机进言,说这里瘴气重得很,莫非是瘴气作怪,何不吃两口鸦片试试看。他哪里肯吃,说既是瘴气,自有瘴气的方子,可请医生来诊治。那里禁得医生也是受了贿嘱的,诊过了脉,也说是瘴气,非鸦片不能解。他还是不肯吃。熬了一天,到底熬不过,虽然吃了些药,又不见功效,只得拿鸦片烟来吃了几口下肚,便见精神,从此竟是一天不能离的了。这不是害了自己么?」
我道:「这种小人,真是防不胜防。然而也是吃旱烟之过,倘使连这旱烟都不吃,他又从何下手呢。」继之道:「就是连旱烟不吃,也可以有法子的。我初到省那一年,便当了一个洋务局的差事。一个同寅是广东人,他对我说:香港有一个外国人,用了一个厨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一向相安无事,忽然一天,把那厨子辞掉了,便觉得合家人都无精打彩起来,吃的东西,都十分无味。以为新来的厨子不好,再换一个,也是如此。没了法,只得再叫那旧厨子来,说也奇怪,他一回来,可合家都好了。」我道:「难道酒菜里面也可以下鸦片烟么?」继之道:「酒菜里面虽不能下,外国人饭后,必吃一杯咖啡,他煮咖啡之时,必用一个烟泡放在里面,等滚了两滚,再捞起来。这咖啡本来是苦的,又搀上糖才吃,如何吃得出来。久而久之,就上了瘾了。」我道:「鸦片烟本是他们那里来的,就叫他们吃上了,不过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不知那刘省帅吃上了之后怎么样?」继之道:
「已经吃上了,还怎么样呢。」
我道:「他说要开拓生番的地方,到底不知开拓了多少?」继之道:「头回看见京报有他的奏章,说是已经降了多少,每人给与剃刀一把,大约总有些降服的。然而究竟是未开化的人,纵然降服了,也不见得是靠得住。他那杀人不眨眼的野性,忽然高兴,又杀个把人来顽顽,如何约束得住他呢。而且他杀人专杀的是我们这些人,自己却不肯相杀的。他还有一层,绝不怕死,说出来还要令人可笑呢。那生番里面,也有个头目,省帅因为生番每每出来杀人,便委员到里面去,和他的头目立了一个约:如果我们这些人杀了生番,便是一人抵一命;若是生番杀了我们这些人,却要他五个人抵一个命。这不过要吓得他不敢再杀人的意思。他那头目也应允了。谁知立了约不多几天,就有了生番杀人的事。地方官便捉拿凶手。谁知这个生番,只有夫妻两个,父母、兄弟、子女都没有的,虽捉了来,还不够抵命。也打算将就了结了。谁知过得几天,有三个生番自行投到,说是凶手的亲戚荐他来抵命,以符五人之数的。你说奇不奇。」
正是:义侠捐生践然诺,鸿毛番重泰山轻。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记——